周承鈺說,「真正厲害的人是你自己,你在學習上的進步是因為自己付出的努力,因為你本來就很聰明,不是因為我。」
「怎麼不是!」周承玦不假思索地反駁,「如果沒有你……」
「如果沒有我,」周承鈺平靜地打斷,「你現在也會過得很好。」
是周承玦自己醒悟,主動尋求幫助的,即使沒有找他,也可以去找更專業的輔導機構。周承玦家又不缺錢,機構里的老師教學水平只會比他更厲害。
「我沒有救過你。」周承鈺說,「救你的是你自己。」
周承玦愣了一下,更著急地反駁,「可是你……」
「我除了擅長考試,別的什麼事都不會。」
周承鈺自嘲地笑了笑,「這次連考試都沒穩住,也不能說擅長了吧。這樣一說,我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事了,我真的很差勁。」
「你別……」周承玦鼻子一酸,看到他眼底壓抑的痛苦,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你別這麼說!你是最好的。」
他從沒想過,周承鈺的自我評價會這麼低。聽到周承鈺這樣說,他比自己被人指著鼻子罵還難過。
他簡直想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周承鈺看看,他心裡的周承鈺形象是有多麼光芒萬丈。
「怎麼又哭起來了?」周承鈺無奈地嘆氣,繼續抽紙巾給他,「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事實是什麼樣。」
「你不知道!」周承玦又氣又急,發出像小狗的哼唧聲,眼睛也紅紅的,「我沒有安慰你,我說的才是事實!你說的不是。」
他不想看到周承鈺用平淡篤定的語氣自我貶低,好像早就認定了是這麼回事。
更糟糕的是,他現在才發現。
他也體會過類似的感覺,在初中逃課上網當混混的時候。每個夜晚,他都被內心的自我厭惡啃噬,可天亮之後,又繼續沉溺於混亂的生活。周而復始。
周承鈺說的不對。如果沒有周承鈺,只靠他自己是不可能踏出泥潭的。
如果不是知道岸上有人在等,他怎麼會有勇氣大聲呼救呢?
那段自我厭棄的日子他會銘記一生,親自經歷過的痛苦是最好的警醒。
正因為親身經歷過,他不敢想像周承鈺在類似的痛苦中生活了多久,才會有這種篤信的語氣,認定自己一無是處,是個非常差勁的人。
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可看著周承鈺灰寂的眼睛,都變成了無休無止的眼淚。
周承鈺才是應該好好哭一場的那個人。
他擁有的難道是周承鈺的眼睛?他什麼都做不了,只會替周承鈺流淚。更覺得自己沒用了。
「好了不哭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周承鈺哄孩子似的,有點頭疼。
他沒見過這樣的周承玦。白天在外面還是一身高冷,怎麼關起門來一說就哭。哭得他也難受,一顆心被眼淚泡透,酸漲異常。
這樣的情形不適合談論任何話題,只能先把孩子哄好了再說。他換成平時逗小彤的語氣,「以前都沒發現,你怎麼這麼能哭?」
「我今天剛看到你就想哭,不敢多看你一眼。」周承玦拿紙巾擦著臉,小聲地抱怨,「我都忍到現在了!」
「……」周承鈺忍俊不禁,配合地點頭說,「嗯,已經很堅強了。」
他又哼了一聲,還想再說什麼,肚子忽然叫起來,把自己尬得臉紅。
晚上不好好吃飯,現在哭累了肚子又叫。周承鈺笑他,「你真像小孩子一樣。」
終於又看到這雙眼睛裡露出笑意的光芒,周承玦心裡踏實了許多,即便是真的被嘲笑也不在意。
「嗯。」他把臉放在周承鈺手心裡,輕輕地蹭,「我好餓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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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了一整天,要哥哥帶著下樓吃飯。
很合理吧。
周承玦哭得胃口都打開了,到樓下市連著炫了兩桶泡麵,連喉嚨都不怎麼痛了,火腿腸敢吃香辣的。
他本來在醫院裡躺著,喪得要死,什麼遊玩的活動都不想參加,可架不住他聽說周承鈺也會來。
一想到周承鈺會跟他的假想敵一起愉快地過暑假,他怎麼躺得下去啊。本來明天上午才出院,今天就偷跑出來了。
補完晚飯,他們沿著鄉村小道一起散步消食。
周承玦這時緩過勁來了,思索著還是要說些什麼。
他估計周承鈺的心態這樣消極,還是跟家裡的影響有關。連帶著看他的心態也變了。
他就願意不求回報地對周承鈺好,他願意死了。周承鈺卻會想這樣是耽誤了他,反而自責起來。
道德感太高的人,往往更容易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散步時,周承鈺主動跟他講了些家裡的事。
學校里各種學生群,家長群,或許還有老師群,傳播八卦的過程中難免會變形,不知道離譜成什麼樣。
家醜已然外揚。周承鈺不確定他聽到的版本是什麼,還不如自己來說出實情。
小鎮毗鄰車站,他們漫無目的地走到軌道附近,隔著雜亂的灌木叢,時不時有綠皮火車在轟鳴聲中駛過。
他們的聊天也要時不時跟著停頓,一段一段地說。
或許是這樣更有助於梳理思緒,或許是走在沒有天花板的土地上,讓人不自覺就把心胸都敞開了,周承鈺實際上說出的,比自己打算說的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