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七拐八扭的外国字母儿没费劲儿就把任千里给难住了,他只能在成串儿的英文里找那些模模糊糊的中国字儿,“下星期六到”“晚六点钟”“呈华茶”“晤”。盯着看了半天,任千里才认出了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他把那张吸墨纸拿起来,看看下面都是新的,才交给吴清闲放在笔录夹子里。
转眼看了看坐着的单文,小伙子还不好意思闹了个红脸儿。
“我得看看抽屉……”他又对谢尔斯说。
“您请便,都没有上锁。”
翻看了半天抽屉,任千里没现任何有用的东西。直起腰他又问青年会的会员有多少人。
“固定会员是三百一十三人,常常过来的大概在一百一二十人吧。当然很多不是会员的人也有时常过来的,都是受到身边入会了的人的影响。”
“会员花名册我们可以借用吗?”
“当然可以,花名册有一份备用的,会员入会退会的记录都很详细。”
“那好,您放心,我们一定在意着,用完了立马送回来。”任千里说完,又问了几个小问题,才带着吴清闲和单文走出了青年会。
“把单文送回去咱们再跑一趟福济医院吧,看看尸体再说话,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性劲儿!”任千里边动车子边对后座的吴清闲说。
福济医院离东单分驻所也就不到五里地的模样,俩人没多大功夫就到了。任千里把车停在医院后身儿,直接到了院子边缘一排灰砖房前。
刚一进门儿,他和吴清闲就看见夏风朗坐在走廊的木椅上,裹着大衣跟那儿抽烟呐。
“哟,您怎么也过来了?”任千里瞪着眼睛问。
“不过来不成啊!死了一外国人,领事馆的电话都打到局长那儿了,我这带着法医赶紧着就跑来了……”夏风朗摇摇头说。
“唉,都是一样的命,他们怎么就金贵呐!对了,头儿,您看看这个……”任千里说着,让吴清闲把那张吸墨纸交给夏风朗。
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夏风朗踩灭烟头,才说:“从墨水的深浅度和颜色变化看,英文和中文一准不是同一天写的。这几行中文肯定是一起写的,应该是一请客条。我觉着连起来应该是‘下星期六到北平,晚六点钟在呈华茶楼一晤……’大概齐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吧!这几行字应该是上周写的,墨水已经变浅淡了。那些个外国字儿更浅,时候应该更早。还有这个‘呈华茶’,可能是茶楼,也可能是茶馆,反正就是喝茶聊天的地儿吧。而且在‘呈华’俩字儿前边应该还有一个字,找到了才能知道全名。”
“差不离儿,要不我说那帮子年轻人嫩呐。整天价忙忙叨叨,那个单文瞪眼睛跟我说‘都查过了没线索’,得亏我瞧了一眼,要不就错过去了。”任千里嘟嘟囔囔的也把烟掏出来点上了。
“修利牧师的卧室查了吗?”夏风朗问。
“我查的,任嘛没有!”吴清闲在一边说。
仨人刚说到这儿,法医吴婷珊打开门叫他们进去了。
“哟,辛苦了,二小姐。有什么现吗?”夏风朗赶紧上前问道,他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修利牧师,那是个大胡子的外国人,虽然年纪不大,可看着跟黑李逵似的。
“很奇怪……”吴婷珊仍然是一副冷峻表情,眉头紧锁。“从胃肠道内食物消化的状态和尸斑沉淀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72小时之内。如果再精确一点,基本可锁定在星期二晚上到星期三上午的时间段内。死者呼吸道内有泡沫样液体,肺部有水肿,胃里也都是溺液,符合溺亡征象。所以死因确定为溺亡,这个肯定没错儿。还有就是我说的奇怪的地方了,我在死者口鼻腔内现了这个……”说着她把一只小托盘举到捂着鼻子的夏风朗面前。
“这什么呀!黑了吧唧的……”夏风朗接过去细细瞧着,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吴婷珊继续说:“水藻!如果是溺亡,这个现象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种水藻我看了,属于蓝藻科。而且从溺液的酸碱度和水质分析,我觉得那不是河水,而是江水!”
“江水?哪来的江水呢?”夏风朗问。
“海河水从严格意义上说,就是江水。”
“海河水?这不可能啊!修利牧师星期二晚巴晌就已经到了北平啦,那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根据死亡时间算计,这怎么也够不着海河啦!”任千里惊诧道。
“所以我说,这是个奇怪的地方!他的死亡地点应该是在北平才对,所以关键就是确认淹死他的水是哪儿的!”吴婷珊用小镊子扒拉着托盘里的水藻说。
“能确定是海河水吗?”夏风朗问。
“刚才我做了个小实验,所以是根据酸碱度推测出来是江水的。北平能找到江水最近的地儿也就是海河了吧?至于确认嘛,我要把水样儿拿到水质化验室再详细查一下才能知道。”
“水质实验室?这又是什么新鲜地儿?”夏风朗问。
“民国七年就建成了,您肯定不知道,我可以跑一趟,明儿一早应该就能出结果了。”吴婷珊边洗手边说。
“那地儿靠谱吗?是哪儿的水都能查出来?”
“基本没问题。水样检测的方法有三种,比色法、滴定法还有重量法,我知道些皮毛,但不专业,但那里绝对没问题。结果出来以后,我通知你们。”
“这要是确认牧师是在海河里淹死的,可就出了千年一遇的幺蛾子喽!”夏风朗看着解剖台上的修利牧师叨咕着说。
“对了,死者后颈处还有一处印记,看一下,喏……”吴婷珊指了指说。
夏风朗弯腰仔细盯着看了半天,现在修利的后脖颈中间确实有一处印记,窄窄的,长条状。“这好像是什么花纹呀,缠枝莲?”
“应该是,就是那种吉祥纹路之类的,瓷器上勾边儿大多有这类图案……”吴婷珊说。
“这个位置应该是按压头部时候留下的,可为嘛还能留在皮肤上呢?时候可不短了……”
“如果人活着,血脉是流通的,过一会儿就会消除。人死了,再加上印记很深,所以就留下了。可以看的出来,当时用的力道可不小……”吴婷珊说。
“照下来,这是条好线索……”夏风朗转头对吴清闲说。
在回警察局的路上,吸墨纸上出现的那个“呈华茶”就见了亮儿啦。
还是吴婷珊给解决的这个小问题,从开着车的夏风朗手中接过那张纸时,她第一眼就分辨出了那几个字。
“‘呈华茶’……富呈华茶楼?”吴婷珊小声叨念着。
“怎么着?二小姐,您知道那地儿……”夏风朗赶忙问。
“不知道对不对,但差不离儿是那儿吧!”
“这茶楼跟哪儿?”
“嗯……珠市口西边香厂路上,那边茶馆和戏园子都不少,关键是好多外国人都喜欢到富呈华喝茶聊天……”
“靠谱儿,明儿晚上六点,香厂路富呈华茶楼喝茶去,看看这牧师约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夏风朗一下来了精神头儿,把车也开得飞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