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峥看着他,平静道:“师兄。”
他还叫他师兄。
吴不刃原本枯寂冷漠的眼睛,在看到周峥时,骤然浮动起太过鲜活的神色,在他眉眼里刻骨地显露出来。审视、怀念、憎恨、阴冷……
他冷冷开口:“不必叫我师兄了,既然已经离开七杀门,你不过是一个叛徒。”
“……你我恩怨,不要牵扯他人。”
“我等你来,只是要与你做一个赌约。”
“三年来,我都在等这一日,等一个胜负。我想杀你,我必须杀你,若你不死,我的心永无法回到平静。”
吴不刃长身直立,扬刀指向身后的玉眠香,唇角扯起沉郁一笑:“周峥,七杀门刀术唯有杀招,非死不可结,我们不必作两兽互搏,只用三招定局。三招后,若你死了,我便将玉眠香也杀了,若我死了,你便带走她。”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周峥终于缓缓地皱起眉,神色冷峻,凌厉的杀意已经露出一角。
吴不刃的刀在鞘中,周峥的刀也在鞘中,他们师出同门,很相似,却也不相似。
吴不刃将掌心搭在了刀柄,周峥仍站立着,杀气却逐渐凝聚在空气里,微不可见,像数百滴雨正要从雷云里骤然而下。
风轻轻地从两人的衣摆穿过,吴不刃拔刀而出,极快的一道寒凉刀光从中迸溅,但是光是阴晦的,毫无特色的,也是最为刁钻狠毒的,只求在一息间夺走一个人的命。
周峥的手也很快,甚至无法看清他什么时候将刀拔出,因为眼睛能看到的,已经是迎面而来的利刃!
两道刀光相交,震出一声尖锐的啸声,这是第一招。
“我们分道扬镳之后,你活得太像一个人,以至于让我恨之入骨。我们原本都是一柄刀,你却想有七情六欲,有血肉人心。”
两人贴得很近,吴不刃的呼吸也很阴冷,伴随着如夜半梦呓的低语,刀微微一弯,他像一条竖起的蛇,骤然以一个奇诡的姿势弓起身体,弹开周峥的刀身,翻刃平切,竟径直滑向他的脖颈。
他的杀招已近是完美无缺的至臻之境,一起一落精准敏锐,绝无法躲避。他熟知人类的每一寸骨骼和肌理,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周峥将肩膀一卸,就要转刀变势,吴不刃面上突然浮出一种怪异的光亮,是孤注一掷、毫无动摇的绝对锋芒,让他整个人如出鞘的刀,仅仅是这一寸的距离,原本的刀路却骤然转变,从周峥的右肩削下。
这是第二招。
青灯在两人霍然分开时,被逸散的内力震灭,稀稀落落的数盏仍幽幽燃烧。血腥味也溢满了这间佛堂,与檀香味糅杂在一起。
周峥刀尖下垂,血珠顺着他的袖中留到手腕,再滴落在地上,他从颈下到右臂肩头已经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涌出时沾湿了破开的衣襟,因黑衣而看不出颜色,如被无名的雨淋湿了一般。
吴不刃将刀插进地面,紧紧攥着刀柄站立着。
他原本就惨淡的脸色更苍白了,褪去所有血色,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有心口被穿透出一个血点,在灰黑的衣上渗开。他缓缓地转,先看到一双细腻白皙的手,这双手合宜来摘花、摇扇、弹琴,此时却稳稳握着一支银簪,从后心刺入,但簪子却并没有轻易受力扭曲。
里面原是铁质,不过是用银涂了一层表面,其中机括一动,便从内壳弹出一根细长铁针。
玉眠香抬起眼看他,拔出簪子后半边青丝散落,浓黑地倾落在肩上、颊边,那眼睛是活色生香的两道艳钩,莹莹秀美的脸上再没有病郁轻愁,只有一种与狐狸一样的狡诈狠辣。
她微微一笑:“吴门主,看来这一场赌约,是你输了。你如此敏锐,却从没有怀疑过玉眠香,是因为你所爱的,仅仅是你幻想中的那个女人,不是么?”
吴不刃的呼吸已经乱了,他的手腕抽搐着,从胸腔里出困兽般的低喘。他闭起眼,明白自己又一次失败,甚至于不过被网罗在骗局里,又猛地转回头,抬眼紧紧盯着周峥的脸。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吴不刃几乎眦目欲裂,浑身都战栗起来。
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极刺耳的声音,他强自又踏前了一步,铁簪针从后心口拔出,血脉破裂时涌出更多的血,吴不刃必须握紧刀才能不倒下去。
他唇剧烈地颤着,此前沉静的表象轰然倒塌,忽然嘶声怒喝。
“你绝对不是他,如果是周峥,在第二招变化时,他一定会舍弃右臂,在那一瞬杀了我!但是你没有,你有能让你顾忌的念头……周峥呢?他在哪?他畏惧我么?让他出来见我!”
钟照雪将刀收回鞘,淡淡道:“你们已分道扬镳,他自然去走他该走的路。”
“不可能,他拿不下来这个面具,也不可能把刀给你,这是他的刀,他怎么可能能够把这些”
吴不刃苍白的脸忽然显露出一瞬木然,他像被掐住了喉咙那般,看着钟照雪易容得与周峥无二的脸,他抬手,在吴不刃的目光里轻易将那一副面具从脸上取下,如同当夜周峥轻易地决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