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荒唐!」白後猛地拍了一下案,厲聲打斷他的話,極具上位者壓迫的威懾視線掃向跪在地上瑟縮的奴婢,「你們這些奴才,是怎麼伺候的主子?竟由她一個人在夜裡亂走!」
白後呼吸急促,身軀有一些顫抖,她緊緊繃著一張臉,神色幾番變換,既有心疼又有惱怒。
她想起當年初見樂冉時,在皇帝的不管不問下是如何遭受刁仆苛待,兩歲的孩童,面黃肌瘦,小小的一團,穿著破布棉衣,像是隨時便能夭了。
「惡僕欺主,既是沒將主子看在眼中,留著這條狗命又有何用,留不得,拖出去,統統給哀家杖斃懸屍,以儆效尤!」
堂下奴婢們抖得如同秋風裡的落葉,面色慘白如霜,個個低呼饒命,為自己辯解著,小皇帝想勸,卻被一陣腳步聲打斷,他望過去,安寧撩開帘子走了過來。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額上浮起的細密汗珠,鬆了些許的眉頭令小皇帝登時忘了言語。
樂長明十分緊張地攥著拳頭,緊緊盯著安寧的嘴,便見那唇瓣動了兩下,像是松下去一口氣,「小殿下醒了,就是……」
話還沒完,小皇帝便起身奔了過去,白後也在陶嬤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燒還沒退。」
安寧躲閃不及,差些被撞了個踉蹌,四個字在嘴裡含糊著出去。
一旁桑青折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登時幾分打,「安太醫這盡忠職守的精神,桑某倒著實是佩服。」
「啊?」
安寧又憂又忙的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暈頭轉向的,此時才將將歇上一口氣,打耳卻聽了這麼一句誇讚,頓時就有些稀里糊塗。
桑青折示意他往下頭看,努了下嘴,「諾。」
安寧跟著低下頭,這才發現他腳上兩隻鞋子竟穿錯了方向,尖兒都是朝外撇著的,難怪這一晚上走路不是打滑就是踉蹌了。
床榻上,燒了迷糊的小公主緩緩睜開眼,眼中浮著一層迷濛的霧氣。
她方才好似做了一個同誰有關係的夢,可她記不大清夢裡的景象了,只記得有人十分難過地抱著她哭了一場,落下的淚水有些灼人,浸透了她的衣衫,落在皮膚上,燙得她骨頭都泛了疼。
被汗濡濕成簇的長睫顫了顫,樂冉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沒什麼氣力,好像飄在軟乎乎的雲朵里,風吹一吹,眼前景象便暈暈乎乎地搖晃起來。
她用力閉了閉眼又睜開,光影迷濛里,視線中忽然映入皇祖母慈祥的面孔。
樂冉呼出的氣息滾燙,像是要將內里燒起來的火呼出來,連聲音都融化在裡面,像是炭火中烤化了的顆顆軟糖,黏黏糊糊的粘在一起,還拉著不願斷的甜絲兒。
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皇族母,長安,長安怎麼有夢見您了?您想長安了嗎?還,還有長明……」
樂冉年少時見過會法術的方士變出了人,她便追著對方懇著他也變一變去了遠方的姨娘娘,方士不忍欺騙,也不願戳破小姑娘的念想,便溫柔的和她說,去睡吧。
做夢也是一種很奇妙的法術,如果在夢中見到你想見到的人,說明你和這個人都在迫切地思念著對方。
這句謊言其實很容易被拆穿,但樂冉卻始終深信不疑。
她夢見過母后,也夢見過撫著她腦袋的姨娘娘
白後疼得心都要化了,她聲音又輕又軟,「乖寶兒,不是夢,皇祖母在這裡,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她想去握樂冉的手,結果摸到一掌心的汗,又往被子裡試了拭,裡頭竟都被汗水浸得濕了,便立刻叫來了安寧。
安寧聽聞,曉得這是發了虛汗,將體內的寒發出來了,不是什麼壞事情。
他喚著伺候在旁的綠芽綠柳,去燒旺爐子打水來給小公主擦拭身子,又換上一套的被褥,點起配的藥香。
擦了擦汗濕了的額頭,他喚了聲白後,「太后娘娘,這邊請。」
隻言片語聲入耳,乾爽身子的樂冉清醒了幾分。
不知是不是錯覺,向來聞慣了的苦澀藥香里,竟憑空出現一抹令人心安的沉檀香氣,若有若無的,明明是很容易被藥味蓋掉的香,此時卻十分明顯。
這是宋先生身上的味道,也好像……是她夢裡的那種味道。
樂冉轉了轉臉,投過朦朧紗帳,人影的間隙,她眼尖地瞧見珠簾外那抹眼熟的石青色,眼底間漸漸浮現起喜色來。
是宋先生!
珠簾晃了晃,碰撞泠泠聲響,樂長明板著張臉出來,「宋相,阿姊要見你。」
小皇帝此時已經隱隱察覺了一些什麼,但無奈他年歲實在太小,一時如霧裡看花,瞧不真切。
宋鉞眸光晃了一下,雲後清月照入深潭。
走得近了,苦澀藥香里,他嗅得小公主身上獨有的,無法被任何味道蓋住的奶甜,奇蹟般,那塊壓在他心上的巨石,一如來時的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走近榻旁,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些許光亮,落下半片陰翳。
桑青折的話在他耳邊響。
『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好事情……
他眸里印著虛弱的小姑娘,不禁想起年幼時喜愛的奶貓無故去世,父親站他身旁,嫌他兒女情長時也是如此說辭。
愣怔間,他垂下的手指落入微燙的掌間,宋鉞垂了下眼,樂冉的手很小,如嫩筍似的白皙手指蜷起來,也只堪堪握住他兩個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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