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這一路走來,始終是林簡拉著他的手,而此時沈恪反手一握,將林簡的五指全部包在掌心,溫聲說:「好。」
從第一塊鐫刻的字碑起,沈恪一塊一塊的看過去,一直沿著長廊走到盡頭,聽見不遠處飛瀑的水流激盪,才慢慢站定。
每一塊石碑上,入眼皆是筆鋒遒勁的字體,每一筆,都是沈恪曾經親手寫下的翰墨留香。
而林簡將這些字和那些浸在墨香中的往昔,全部為他拓刻下來。
沈恪垂落眸光,視線長久地停留在每一個字的每一筆提轉回鋒之上,以指腹微微摩挲,好半晌,才輕聲說:「原來的設計圖裡,並沒有這部分構造。」
林簡彎了一下眼睛,回道:「嗯,這是林設計的心血來潮。」
隔半秒,又問:「喜不喜歡?」
沈恪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指尖掠過字碑上的每一道橫折撇捺,他幾乎能想像的出,林簡是如何一個在手握纂刀,將他曾經寫下的清淨心緒,全部篆刻於此,以一種不懼櫛風沐雨般的堅韌,安穩地保留下來。
好半晌過後,林簡稍稍晃了一下被沈恪握在掌心的手,說:「還沒完,你跟我來。」
沈恪看向他的眼神溫沉似水,任由林簡引著他,走向另一處驚喜乍然。
他們穿過字碑長廊,走到長長的青石階盡處,入眼則是一座用湖石疊落三層的飛瀑,下臨深淵,上引活水,林石盤旋,嵌空精絕。池淵水脈雖然不深,但流向迴環曲折,完美地將這座飛瀑流泉隱於花木扶疏之中。
這就是園林設計的精髓所在,山水之美,入眼入心。
而在這座瀑布的背側,又開鑿了一條狹長清幽的水道,清流潺潺的深處,林簡居然別具匠心地在這裡修造了一座兩層艙體的石舫!
石構的船身樑柱之上架起了古樸木製的門窗掛落,沈恪被林簡拉著從岸邊上船,走到二層船艙內,林簡指著遠處他們還未去過的那座堂樓,說:「你看,從這座石舫上,可以一眼看到那裡。」
沈恪眸色沉沉,眼底蘊著冬季霧靄一般的笑意,問:「林設計師,有什麼說法嗎?」
「嗯……算是有吧。」林簡從遠處收回視線,轉而看向沈恪,說話時嘴邊呼出團團溫熱的霧氣,他神色依舊清清淡淡,但是眼底卻同樣隱著一點點零星的笑意,對沈恪說:「我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你帶著我讀古代雕塑史,跟我說過,石舫又名不繫舟,既指自由無牽掛,又喻漂泊無定所。」
「當時我就覺得,這像是在隱喻我的人生。」
「但是現在……」林簡話音稍頓,像是猶豫了片刻後又倏然間釋然一般,口吻鬆弛又篤定地說:「我將這樣一座石舫,泊靠在了你的私園中。」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你領著無處可棲的我回到家裡一樣。
給我暖房溫熱,許我無聲庇佑,予我此生安寧。
宛如扁舟一葉,終於找到了渡口長留。
所以我借景喻情,寄此明心——
哪怕我本不系之舟,餘生也只在有你的地方虛游徜徉。
你是我漂泊盡頭的那個家。
沈恪眸光微動,所有林簡說出口的、未曾說出口的話,他都聽得明白。
眼前的青年明明姿態神情清冷如山澗霧嵐,冽冽冰泉,但只要眸光投向他時,永遠是溫軟順服的。
「林簡。」過了半晌,沈恪忽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嗓音沉緩溫和,如這深冬辰月一般,「你對我……不必如此偏愛嬌縱。」
「這算哪門子嬌縱?」林簡怔了一下,隨即緩緩笑開,提醒他說,「比起你,我還差得遠。」
「……小叔叔。」林簡抬手看了一眼腕錶,在時針分針重合於最中央之時,輕聲對他說——
「生日快樂,願得年年歲歲,與你暮暮朝朝。」
*
這一年的春節小長假結束後,林簡正式入職「覽暉」,一家在內地註冊的設計公司,從成立至今不過短短几年時間,便一躍成為行業貴,業內翹楚。
公司距離南市的家開車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在高度發達的現代都市中,這個通勤時間完成在林簡的接受範圍內,每天早晚往返,也並不覺得麻煩。
而且,每天都能回家的生活,必然是規律又熨帖的。
還有更巧的是,林簡入職幾個月後的一天,忽然接到許央的電話,說他剛剛進組的一個古裝戲,其中一個取景地就在林簡目前工作城市郊區的影視基地中。
於是在一個春暖花開,陽光明媚的周六,林簡就薅上了原本準備和他一起愜意窩在家裡的沈董,踏上了探班之行。
說是探班,但無論是林簡還是沈恪,之前都沒有這樣的經驗,畢竟娛樂圈和普通人生活之間的次元壁還是太厚,而等他們兩個在影視基地外圍的停車場停好車後,才發現事情並不像他們想得那樣簡單。
這個地基,好大啊。
駐地劇組,真多啊。
不僅僅是在基地駐紮進行拍攝的各個劇組,節假日期間,遊人的數量甚至比基地里的演員明顯還多。
他們順著人潮一點點往裡擠,走在里側的林簡此時頗有些狀況外的迷茫無措。
聞上不都說……劇組拍攝的保密措施一般都做得很好麼?
可按現在這個情形來說,網上經常看到的某某劇組發律師函痛斥「偷拍路透」的情節,真的不是自我降智的行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