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挂,却也不开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裴清牧领着秋水到旁边的六角亭小歇,远远地打量着水渠周遭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些生面孔,裴清牧又向来是个不认脸的,放眼望去除了段家兄妹,倒真没什么认识的人。
不过认识不认识也不打紧,这么远远瞧着已然能瞧出许多东西。她初来乍到,有些东西是需要站远些,方才能看得真切。
正当秋水无聊到快要睡着时,才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走吧,开席了。”
既是为附庸风雅,少不得要效前人礼法,非得曲水流觞。自远处引来活水,周围摆小几布置席面,铺设软垫。
裴清牧方才看明白了,这席面不开确是在等人。自那一身白衣的男子下得马车后,原本三五成群散布在水渠周遭的众人都各自找到席面坐下。
裴清牧瞧着这座次似乎也是有讲究的,男左女右,贵头贱尾。那名白衣男子显然尊贵故而上座,段家兄妹分坐渠水两侧,以段家三品尚书的身份,座次也相对靠前。
裴清牧直奔段雨霏所在,段雨霏有心,替裴清牧寻来一个软垫,与她同席。
“你方才去哪儿了?”段雨霏关切道。她自是知道官家的子女向来要高傲些,担心裴清牧四处走平白受人轻贱。
“此处风光甚好,四处走走瞧瞧罢了。前头那个白衣男子你可认得?”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清牧看着那男子询问段雨霏时,那男子也好像在远远地往这边瞧。
男子皮囊甚好,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只是面色些许苍白,身上那件并无过多藻饰的白衫,衬得男子仿若大病初愈,不堪禁风。但那脸上却还是带着盈盈的笑意,似是初春的风,还很是料峭。
“你才入京还不知道,上面那位就是谢太师家的谢陌安,人称白衣相。”段雨霏耐心解释道,“想来这些人你也陌生,一会儿流觞曲水的时候我再给你好好讲讲。”段雨霏是真把裴清牧当成朋友对待的,她瞧着对面的自家哥哥一个劲的往这边瞧,更是觉得裴清牧能当自己未来嫂嫂。
裴清牧不知段雨霏的这般心思,只给段雨霏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道:“他年纪瞧着不过二十有余,竟就能够入朝拜相了吗?”
“谢家公子年少成名,才动京都,天子赐他相位的时候他年龄不过二十。不过这谢家公子虽才华横溢,却也是个身子骨不好的,天子怜惜,竟虚相位以待,方才有了白衣相这一美名。”段雨霏侃侃而谈,眉眼之间止不住的赞叹,“话说这谢家公子也在闻老那看病,你该认得才是。”
“倒是没有碰见过。”裴清牧远远瞧着,总觉得这谢陌安苍白的脸色说不出来哪里怪怪的。
裴清牧小时候跟着闻千道学过一些望闻问切,但她不甚感兴趣,也就只学了些皮毛,但师承赛神仙闻千道,也算有几分本事。
半盛青梅酒的觞放在水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渠水,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和饮酒。
有才情又想要显露的盼望着这觞能在自己面前停下,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要咏的却希望这觞能离得远远的。在场大多数应该是属于前者,裴清牧却属于后者。
裴江远自然也为裴清牧延请过名师大家于家中悉心教诲,四书五经六艺裴清牧也都有涉猎,只是在这吟诗作对方面实在没有什么造诣。
有小厮将觞放入水中,觞顺水而下,跌跌撞撞停在了一墨绿衣裳的男子面前。
“那位是高廷尉家的小公子高律,同我哥哥在一家书院读书,却不是块读书的料。这高廷尉从前也只是地方上一个小官,凭借着宫中的高贵妃才调任成京官,又生得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嫁与了七皇子做王妃,这才一路官运亨通,坐上了廷尉的位置。”男子思索片刻咏出了一首还算合格的小诗,段雨霏在乘着时间压低声音对裴清牧解释道。
又几只酒觞被小厮放入水中,每漂至一人面前,此人都得站起来吟诗一首,接着倒也不管这诗如何,总是能赢得满堂喝彩的。段雨霏就乘机将自己知道的作诗之人的家世八卦讲与裴清牧听,裴清牧听得津津有味,接连点头。
谢陌安闲适坐着,也不喝酒,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瞧着下面热闹的男男女女,余光时不时地瞥向不远处小小一个坐着,眼神放空接连点头的裴清牧,眼中不自觉带上一抹笑意,竟是有些好奇二人在讲些什么。
谢陌安没来由地突然想到,这是裴江远的女儿,若是裴家没有遭受那般变故,想必今日她就能坐得离他更近些。
裴清牧确是听得不亦乐乎,没注意着上面若有似无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悠悠停在小几前面的觞,她在意的是段雨霏戛然而止的声音。
回过神来时,段雨霏已然站了起来。这倒是应该,旁的都是一人一几,只她和段雨霏是共用,这觞到底漂在了谁面前,本就不好分说。但裴清牧没有出风头的意思,更何况她只是段家的客人,怎么说也轮不到她站起来。
段雨霏也不推脱,略微思索便脱口而出一首清新的小诗,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其余众人的称赞,倒是没有人在意坐着的那位面生的女子。
一首咏完,段雨霏正准备坐下饮尽那杯青梅酒,一直只看热闹的谢陌安却开口了:“段姑娘好才情,不过既然桌上是两人,为何只段姑娘起来吟诗呢?”
裴清牧一愣,看向了坐在上方的谢陌安,后者只笑盈盈地回望过来。旁人也齐刷刷将眼神看向了坐着的少女,有点揣摩不透谢陌安的意思。
裴清牧没有起身,学着谢陌安那般笑盈盈的神色道:“一觞一诗一酒,既然雨霏方才已然咏过一首了,我自知不如她的才情,就饮酒一杯吧”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拿起面前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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