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吃完飯時,同桌的那位客人已經呼呼地倚著窗框子睡了,前襟大敞,綬帶很隨意地繫著,在他那腰間,垂著一副精緻的晚波藍的絡子,形狀乍看好似兩條魚兒,再看又像兩彎月兒,雖然說不上究竟是什麼東西,不過看得出編這絡子的人手很巧,心很細,許是出自一位心思玲瓏的女子之手。
丟下塊碎銀,冷落離了廣寒居。回到驛館,他換了身素衫,一路不緊不慢地往桂枝巷的陳府行去。來至陳府大門口,正看見一位婦人帶著兩個丫頭拎著籃子敲門進去,說是陳府三姨奶奶的娘家人前來探訪。
徐氏沒有料到早上才讓人捎了口信兒出去,這麼快娘家便來了人,且來的還是她親娘,心知自己轉述的昨晚丁香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畢竟自己娘家是托賴著陳府的銀錢才能撐到現在,若自己在陳家老爺跟前兒失了寵,娘家日子也未見得好過。
徐家老娘再三勸慰了自家女兒一場,臨行前放下帶來的籃子,裡面是徐氏依照丁香之言托母親帶過來的果蔬和薏仁米等物,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忍受來福家的和那管庫之人的氣,每每低三下四地去討要蓮子銀耳,話又說回來,早先自個兒身邊不也沒有丁香這麼個伶俐丫頭不是?
想在自己院子裡起小灶,照理必須先同太太打過招呼被允了才行,然而若真明著去申請,八九會遭駁回,因此丁香的意思是,反正徐氏常年在房中熬藥,就用那藥爐砂鍋熬粥燉菜便是,既能瞞過太太耳目,也不致將那些有心人打草驚蛇。
於是當晚丁香便親自動手替徐氏用紅棗、山藥、扁豆、芡實、蓮子肉等熬了道食療清粥,就著醃蘿蔔,徐氏狠狠喝了兩小碗,只覺吃得比以往任何一頓都香、都踏實。至於大廚房送來的例飯,丁香笑眼彎彎地接過,等送飯之人一走,便叫銀杏兒插上院門,水仙和蓮兒齊齊動手,將院角梧桐下的泥土挖開,飯菜各倒了一半進去,而後再用土掩上。至大廚房下人來取盤子,只看了眼剩下的飯菜,毫無所覺地拿著走了。
臨睡前熬藥,丁香在原有的藥材里又加了一味甘草進去,甘草也是托徐氏她娘從外面帶進來的,有解毒之功效。
翌日起來,徐氏只覺自己格外精神,當然,她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近十年積下的病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只不過心情能好起來就已是一大進步了。
清晨的空氣格外好,在丁香的勸導下,徐氏由望春和銀杏兒扶著往園子裡逛了半個時辰,所喜並沒有像上次那樣再遇見討厭的人,只也沒能如願遇見陳老爺也就是了。
丁香一個人從紫霞院出來,無所事事地逛著逛著就到了大廚房,才一探頭就被個面相兇惡的婆子嚷了一嗓子:「你是哪房的丫頭?!不去給主子做事跑到廚房來做甚?!看我不稟了你主子回去打斷你的腿!」
嘖嘖,哪裡竄出這麼一條仗人勢的老狗?丁香不緊不慢地現出身來,笑眼彎彎地走過去,向那婆子行了一禮:「嬤嬤莫惱,小婢是三姨奶奶房裡的,因我們奶奶說昨兒那道酸筍鴨湯吃起來味道有些不大對,便讓小婢過來問問,究竟就是這麼個味道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若確是這個味道,便讓小婢同掌湯嬤嬤說一聲,這道湯可以給我們奶奶免了。」
那婆子聞言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啐!合府上下昨兒都吃的這道湯,怎麼偏你們家奶奶覺得味道不對?感情兒你們奶奶是天上下來的仙兒,吃不慣這人間的伙食?」
「嬤嬤莫惱,」丁香連忙陪笑,走上前去拉住婆子的手,「我們奶奶身子不好,口味難免輕些,絕不是怨嬤嬤們手藝不好,照我說……」說著壓低了聲音,「這也不是壞事,少一道菜,嬤嬤們便省一道力氣,再說府里主子們每頓飯都有定例,做不做都是那些銀錢和食材,主子吃不了的,難道還就那麼白白扔了麼?」
這些在深府大院混久了的婆子們早就成了精,沒一個不奸滑詭詐、沒一個不欺上瞞下。她們的職務在府中下人來說算是極低的,工錢很少,養家艱難,因此能占的便宜絕不會不占。丁香這話正點中那婆子的癢穴,渾身一酥,臉上便放緩了顏色,口中卻仍舊試探道:「不白白扔了又能怎麼地?主子不開口說賞,就是白扔了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沾上一沾。」
丁香小嘴兒一撇:「不過一道湯罷了,也就幾棵筍一隻鴨子,這在咱們這樣兒的大府上來說算得了什麼呢?誰還天天到廚房裡來細問不成?我們奶奶身子本就不大好,每頓吃的只少不多,再兼她又不喜這湯,多一道少一道的根本不會在意。嬤嬤就當心疼我們奶奶的多病身,通融通融,莫要告訴人去,下一回就省了這一項罷,可好?」
明明是給這婆子好處的事,在丁香口裡說出來反倒成了從婆子那裡討好處,婆子自然心中大喜,平白落了幾棵筍一隻鴨子不說,還在這丫頭面前做了好人,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因而假作勉為其難地又念叨了幾句,最終點頭答應了。
丁香滿口裡道謝,直道若不是嬤嬤心善,她才剛進府的丫頭便不能哄自己主子開心,那自己的前景便十分堪憂了。婆子被丁香說得眉開眼笑,甚至還同意了讓丁香進伙房裡開開眼的要求——反正小丫頭只是看看,又不動手去碰其它的東西。
中午的飯食已經在準備了,婆子指給丁香看哪幾樣是要送到徐氏房中去的食物,丁香瞟了幾眼,被那隻每頓專用來盛湯的湯盤吸引去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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