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守文不说话,只是不急不缓地盯着他。
“五万。”博日格德沉思许久,略一松口。
孟守文摇头,语气坚不可撼:“十万,一匹都不能少。鄂伦部倘是有急,可缓备之,每年予淳国两万便是。而我淳国则保鄂伦部南海门户无忧——莫论是澜州擎梁半岛的羽族抑或是天启的裴氏,只消淳国海军一日在,便一日无人能纵军跨海、踏上北陆一兵一马。”
“大王子殿下……”乌赫曼坐在一边有些发急,紧扯博日格德的衣袖。
博日格德紧咬牙槽,半晌道:“好,十万便十万,王上欲以何为誓?”
孟守文笑意凛然:“便如大王子先前所说,联姻为誓。淳国先王尚有遗女十一个,都是我的亲妹妹,大王子可择一带走。”
博日格德挑眉道:“我已有妻妾,不愿多娶,淳国的翁主倒是可以许给我的幼弟——鄂伦部的世子札儿赤兀锡·毕勒格·鄂伦台,想来王上不会觉得自己的妹妹委屈罢?”
孟守文依旧是笑:“如能嫁与鄂伦部世子,此亦吾妹之福,又何来委屈一说。”
“不过,”博日格德话锋一转,“东陆的诸侯向来不以女子为贵,纵是嫁之联姻,亦多有背盟毁誓之时。”
“那大王子想要如何?”
“我也有一个妹妹,自小深受我父亲宠爱,只是出身低贱,又因幼时痼疾而多年不能开口说话,以致她年岁已长,却没有鄂伦部的贵族子弟愿意娶她。此事是我父亲一块心病,此番派我出使淳国,便是想让我为她在淳国找个好夫婿。”
孟守文轻轻眯眼,“倒也好说,淳国世家年轻子弟未婚配者甚多。只是东陆世家门风森严,敢问令妹出身究竟如何低贱?”
博日格德看了乌赫曼一眼,见他只顾一个劲地擦拭额头冷汗,便微笑道:“她的生母,是我父亲当年在宁州战场上抓的一个羽族女人,没什么身份家世,生出她没过几年便死了。”
孟守文脸色有些不明,静默了许久都没有吭声,俨然是觉得一个如此出身的女子——纵然她是鄂伦部主君的亲生女儿——也实在是有些低贱了。
博日格德久等不到他答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语气顿时变得轻慢了些:“我曾听人说,今之东陆,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耳。淳国如今不缺强兵,但这壮马——王上是真心想要鄂伦部的十万战马吗?”
孟守文冷哼一声,“大王子此番看上了淳国哪个世家子弟,我必为鄂伦部的公主许这一婚。”
博日格德的目光中透着深意,“东陆的世家子弟我却看不上。此番出使淳国,我为妹妹看上的男人只有两个。”
“大王子但说无妨。”
“一个是淳国的鹰冲将军叶增,可惜他早已娶妻,且将自己的妻子视若瑰宝、宠爱有加,我只有遗憾的份儿了。”
孟守文轻皱眉头,“那另一个呢?”
乌赫曼看见这位年轻的淳王脸色愈发黑了,顿时感到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也是越冒越多,就听见博日格德在旁边悠悠然地开了口——
“你。”
【五】
万箭破空的厉声扑耳而入,战马铁蹄轮番踏过,身下土地轰然巨颤,冷雨如冰,阴雾缭绕,同袍的尸躯层层叠叠垒在岸边,有浓浓的血腥味漫入鼻端……
忽闻淡淡墨香。
叶增遽醒,猛地睁眼,昏蒙光线下但见雕窗锦帷、玉几耳灯,稍一扭头,又见秦一长发松绾、正倚在他身边捧卷细阅。
曾经的鏖战杀戮如雷般直闯入梦,却又在一刹那消失得利落分明。
秦一余光瞥见动静,掩下手中卷册,正目望过来,“醒了?”
叶增点头,侧翻身子坐起,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脱了,屋中本来散乱的甲胄枪剑也被她收整放在立在墙边的兰锜上。
他抬起手想抹一把额头,却不防她已先他一步用绢帕按了上来。
“仍是睡不好?”秦一轻拭他脸上的冷汗,知他方才是惊梦。
叶增未答,撑在床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顿觉掌下褥底生硬,再抬眼,就见秦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她收好帕子,微微笑道:“本以为将床板换个硬些的,你便能睡得踏实了。可谁知你这身骨却丝毫不买账——每次从营中回来,都是如此。”
叶增沉默许久,伸手将她圈入怀中,苦笑道:“确是睡惯了冷硬的营床,这毛病只怕难改。”
隔着单薄衣衫,他匀健的体魄传来阵阵热度,将她的脸庞蒸得润然起色,连眉尖都透着一点红。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贴在耳边,更显难得的温存。
她则垂下眼睫,话中带了丝慵意:“自你迎使回府倒下便睡,至眼下不过五、六个对时。”
他拉起寝衣给她盖上,摸了摸下巴,“竟睡了这么久?”
“你奉谕从永沛疾驰回京,一路劳顿少眠,便是睡到明晚这个时候,也不算久。”
他低笑,“想我十二年前刚入永沛大营时,哨马放入山中一待便是数日,连着好几个晚上不睡觉,亦不觉得有多累。”
她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半晌才轻问:“此番从边军回来,何时再去?”
他却未答,环在她腰间的手略紧了些。
她似是漫不经意地道:“王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上问鄂伦部讨了十万战马——如此之大手笔,却不想想待放去各大边营,又该怎么供养。只怕到时又少不了要你亲自赴边统筹此事,可我却实是心疼你的身子。”
他眼中猝亮,仿佛只听到了那十万战马一说,“当真十万?博日格德竟如此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