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吃苦头,随便你。实话说,你要是别这么莽撞,说不定还能跟父亲好好说上些话。就算带不走小锋,或许能多见见他,总好过你现在这幅模样。”
“我带不走我的孩子了。”那个男人吃力地转动身躯,从背靠铁牢门变成侧靠铁牢门,看着夏时镜的眼睛,“那个所谓的父亲把他变成了他的翻版,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当初是怎么失去他的。该怎么告诉他,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费尽心思寻找他,找到他的时候我有多么欣喜若狂,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我有多么绝望。”
夏时镜发出嘲讽的嗤笑:“父亲的翻版?小锋?哼,难怪你会弄丢自己的孩子,因为眼睛实在太瞎了。我才是最像父亲的孩子,我是父亲的接班人。”
那个男人再度发出笑声,很温和,还带着淡淡的伤感。夏时镜心里头的不愉快很快就被抚平了。男人把手从铁牢门里伸出来,抓住夏时镜的手。夏时镜一瞬间想抽回手,质问他莫名其妙的搞什么。但他忍住了,手上的大手没有怎么用力,是一种很温柔的牵手。大手有很多硬硬的茧,这个男人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吃了很多人生的劳苦。
“你一定是最乖的孩子。”男人说。
“当然。”
“很遗憾。”
“跟小锋去说这些。”
“你完全认同你那所谓父亲的所有吗?他残害别人的行为,他将你们圈养在此的做法,他对你们的铁腕统治。”
“……”夏时镜应当斩钉截铁地肯定,但想到父亲这个时候都会在自己的工作室休息,对外界不闻不问,他就没有那么做,而是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
那个男人轻轻地拍拍夏时镜的手,说:“在外面正常的世界,人们会生活得很近。大家会互相打招呼,各家孩子会作为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有人来的时候,我们会问他是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听起来真不安全。”
“因为并不需要操心安全,本来就是个和睦的世界。”
“那你的孩子怎么丢的?”
男人没法接话了。夏时镜接着说:“你看,你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你一个大人,自己都对周围没有一点警戒心,你辜负了你的孩子和你的家庭。”
“你说得对。”男人说这话时,手上突然抓紧。不是那种会紧到会让人觉得痛的程度,所以夏时镜就随便他了。
“我快要没有力气说话了。”男人的声音透露明显的疲惫,“我问你是否认同夏形的所有,你犹豫了,你在思考。”
夏时镜警觉:“你想干什么?”
男人说:“我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份思考。”
“为什么?有什么意义?”
“有很大的意义,对我来说。”
夏时镜心想对你有很大的意义关我什么事。
男人:“答应我。”
夏时镜:“唔,行吧,不过你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我要死了。”
“没别的可说了吗?”这个男人是最安静的将死之人。
“你不必为我伤心。”
“你真自恋,我为什么要为你伤心?”夏时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要是强烈要求,我倒是可以为你难过那么一两天。你跟别人不一样,我挺喜欢你的,这是我给你的特权。”
“你们感情真好。”夏形的声音忽然出现。
夏时镜被吓了一跳,连忙甩开男人的手,站起来转身看着一脸阴沉的父亲。“父亲!啊,你,你看错了……我只是路过,就跟他说了两句话。”
夏形的声音很沉,像寒冬里地下室深处吹过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冷风:“小镜,你觉得父亲的双眼是摆设吗?跟客人说多余的话,敷衍我,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触犯了两个禁忌。”
夏时镜怕得瑟瑟发抖:“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我错了!”
铁牢门那边的男人虚弱地说:“别伤害他。”
这句话反而点燃了夏形,他朝铁牢门里的男人投去看垃圾的眼神,一把抓住夏时镜的肩膀,把夏时镜带到一间禁闭室,把夏时镜扔进去。“好好反省。”他丢下这几个字,关上门。
禁闭室大体上跟客房一样,实际上大家都是牢房,不过禁闭室的门基本上是一整块铁板,只有拳头大的一个小口子可以让里边的人看向外面,或者外面的人观察里头。这是夏时镜最害怕的惩罚,这个惩罚不会痛,身体不会难受,却最为煎熬,没有人能不跟任何人交流,呆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超过一天。
第一天,夏时镜缩在床上,非常后悔跟那个男人说话的行为。
第二天,夏时镜深刻反省,相信自己出去后会变成一个更好的孩子。不,最好的孩子。
第三天,夏时镜一整天都站在拳头大的窗口后边,向每个人从外面经过的人诉说关于他多么渴望出去。他已经反省了多少遍,出去后他的一定会大变样,让每个人都惊讶又欣喜!所以快打开门吧,让他出去吧!父亲每次都当没听见,姐姐和弟弟总是特意贴着对面的墙,绕着禁闭室走。啊,两个废物!
我想看别人追悔莫及的样子
第七天,夏时镜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第十天,夏时镜什么也没说,盯着天花板,也没有思考。
第十二天,夏时镜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张开嘴巴,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次禁闭时间特别久,超过以前的每一次。
第十五天,夏时镜小心翼翼伸腿,从禁闭室里踏出来。
然后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和弟弟看到他笑,都惊恐地后退。可能被关太久,他的面部肌肉有点忘了怎么正常展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