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穆云之态度尖锐,声音更低了几分:“哥哥,我虽无根基,但绝非朽木,恰恰相反,我机敏过人,一点即透!”
在岁谂安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要想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立足,就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实力,哪怕自己再聪明,懂得再多,也必须以一个弱小无助的形象留在穆云之身边。
穆云之一个隐世多年的美人哪里懂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急得劝道:“你先将伤势养好,再去城中走走看看,比我厉害的高手可多了!若你只是觉得江南之地不安稳不敢一个人走的话,我可以赠你些许银两,助你前往别处,你无需担忧路上的生活费用,我可修书一封予当地友人,让他们照拂你一段时日……”
不懂他说完,岁谂安眼中的光芒再次强硬起来:“哥哥城中权贵的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阴谋与贪欲,他们恨不得将无依无靠的平民都咬上一口!”
穆云之不解:“有这般浮夸?”
说到这,岁谂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哥哥……你不懂,他们见到容貌俊美的,会强行霸占,我将会变为他们的奴隶,会遭受殴打,遭受折磨,甚至遭受他们玷污!我……我恐怕难受其辱。”
穆云之惊得说不出话。
不过,如今的京城亦是一个弱肉强食之地,少年的确生得极为俊美,这样的姿色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难保不会被有恶癖的人盯上。
即便是他,曾经也被不少无赖频频搭讪骚扰过,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毛骨悚然,令人作呕。
岁谂安颔首:“公子应该知道吧?那些王孙贵族常有这些骇人听闻的嗜好……”
穆云之忽然想到了某种令人胆寒的事情,不禁打了个冷颤:“好像确有其事,那这样吧,我写封信,再替你寻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岁谂安的脸色蓦地沉下去。
穆云之滔滔不绝地列举了自己昔日友人的名字,可少年突然俯身凑近堵住他的嘴。
……当然是用手堵的。
“哥哥,你若执意不愿带我同行也无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阻拦你才会选择在夜晚离开,但现在出门实在不便,至少等到天明再离去……”
“……”本就心存愧疚的穆云之如今心中的歉意更甚。
眼前不过是一位渴望跟随他的十六岁少年,他即使再冷漠无情,也不至于一再拒绝对方为他着想而释放的善意。
他挪开了少年堵住自己嘴的手,低声道:“谂安,那我等到明日卯时再走,只是到了明日,你绝不可再阻拦我,要去寻找我的朋友们,知道么?”
“哥哥放心,哥哥晚安。”
少年眼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瞬间绽放出喜悦之情,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穆云之唯恐再多看两眼,自己便会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位少年了。
只是……晚安是什么说法?
“……晚安是我的家乡话。”少年解释。
“哦,晚安。”
等穆云之转身离去,屋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岁谂安才跪在门边,把耳朵紧紧贴在上面。
陶儿的细语悄然渗入。
“公子,方才屋内似有声响,那少年可是醒了?”
“嗯,明日卯时再启程。”穆云之的声音略显疲惫,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后又是一个懒散的呵欠。
陶儿轻“啊”一声,终是无言,穆云之却突然转了话题:"你果真听见他在梦中唤我名讳?"
此言一出,岁谂安心中一震,近来梦魇频频,竟被陶儿听了去?
陶儿道:“是我亲耳听见的,但是公子你这么一问……我,我也不太确定了。”
还好陶儿并不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穆云之只能敲了敲她的头,喝令道:“赶紧睡觉,还得养足精神明天出发呢!晚安。”
陶儿:“??什么东西,公子你是太困了开始说梦话了吧。”
门缝微启,岁谂安静立其中,凝望对面烛火摇曳的房间,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心中犯嘀咕。
日后,对陶儿绝不可再掉以轻心。
……最好能有机会,将陶儿赶走。
一刻钟过去,已是夜深人静,岁谂安听对面完全没了动静,就悄悄打开了穆云之所住的房门。
屋内一片昏暗,唯独一缕月光洒在桌案上,上面的白瓷瓶和数量不菲的银两显得分外耀眼。
无视地上打铺睡着的小陶儿,他缓缓迈着步伐,走到桌案旁边,拿起瓷瓶,打开闻了一下。
与他平时喝的汤药香味差不多。
岁谂安知道,这是穆云之想要给他留下的伤药和盘缠。
如今的穆云之已经身上没剩下多少钱了,只不过是事发突然,他又实在放不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小少年,才不得不省下钱来给他。
岁谂安放下瓷瓶,没有拿桌上的银两,而是走向床边,最后看一看那睡榻上躺着的人。
穆云之一向睡得熟,宛如一幅精致的水墨画,静静地铺陈在夜色的宣纸上。
他的睡姿优雅而自然,发丝随意地散落在枕上,身体微微蜷曲,双手轻轻搭在胸前,仿佛在梦中仍在练习着某种古老的武术招式。他的呼吸均匀而深长,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他的胸膛缓缓起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他的节奏,进入那个宁静而遥远的世界。
岁谂安深吸口气,壮着胆子,将膝盖悄悄顶上睡榻的一角,俯下身撑在上面。
正在熟睡的人发丝还挂着一跟枯萎的竹枝,随着睡熟的人绵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他轻轻一笑,伸手将对方头上的枝杈摘下,穆云之果然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