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文杰愣愣地高举著瓶子,跟进了病房。
护工轻车熟路地把王志文掫上了床,砰的一声,很大的动静,王志文的身体在床上颠了好几下。
王其实的心也跟著一块儿颠了好几下,登时火往上冲,一下急了眼,冲著护工就喊上了:“动作轻点儿!这是人,病人!”
王文杰的心也跟著颠了几下,不过他没顾得上发火,只知道死死地盯著床上的那个人──那个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却一直为他操碎了心的,爹。
王志文昏睡著,鼻子上扣著的氧气罩遮住了大半个脸,显得又干又瘦,头发灰蓬蓬乱糟糟的,跟印象里那个永远顶天立地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完全不一样。只有两道浓黑的眉毛,还是又硬又直威风八面的样子。
燕飞也低头看了看,摇摇头:“这家夥,属兵马俑的,埋在土里几千年,挖出来,还是硬邦邦地站著的。”
王其实说燕子,我哥这会儿没站著啊。
燕飞说我知道,我就是随便那麽一说。
王文杰忽然插了一句嘴:“他迟早得站起来!我相信他不会就这麽倒下去。”
没错儿!我也信!王其实回答得很干脆。
“喝!这麽有信心啊?刚才不还说我们是江湖郎中的麽。”心血管主任走了进来,“你信?我还不信呢!”
王文杰的脸登时就白了,白得跟张纸似的。
王其实的脸也有点白,那什麽,大夫,嘿嘿大夫,你可真会开玩笑嘿嘿……
燕飞一把扶住了王其实,撑著点儿!扭头瞪了大夫一眼,不是都出了重症室了吗?你吓唬人干什麽!
“出来了?队长出来了!”包仁杰忽然冲了进来,径直冲到了病床跟前。
王志文依然昏睡,包仁杰的眼睛又红了,队长……
王其实说我看我哥这辈子也就这‘队长’当得还算舒心,你说是不是燕子……燕子?
燕飞已经拉著大夫去了走廊,王文杰也跟在後面,王其实赶紧跟了出去。
大夫说这一次看来是没什麽大问题了,不过你们别掉以轻心啊,得引起重视──重视,晓得啵?像他这样的岁数,这样的身体,不出毛病则已,一出毛病,那就是大毛病!晓得啵?
王文杰光剩下点头的力气了。
王志文的‘毛病’没有大家以为的那麽严重,虽然在一开始大夫说得很厉害,又是脑中风又是心脏病的,不过,正如王其实曾经断言的那样──这些学医的都一样,就喜欢夸大其辞……当然了,这不能怪大夫,毕竟王志文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还是满吓人的。
东城分局王大局长生病住院的消息传到了警局,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不是为了局长大人的身体,王志文体检‘三高’的事儿大夥儿都是知道的。谁都晓得‘三高’这东西,基本上就是颗‘不定时炸弹’,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轰一声……炸了。
可是王志文这次‘炸’的时机实在是不太赶巧,正好是新老班子交替上下一片乱糟糟。说起来王大局长不得人心还真是不得人心,在副局长的位置上一趴就是几十年,阻碍了多少人往上‘攀登’的道路哇──谁都知道,咱们机关的人事升迁从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王志文不升上去,下面的人能升得上来吗!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盼著王大局长要退休了,大家夥都能跟著挪挪窝了,偏偏就这麽个节骨眼儿,王志文说趴下就趴下了!局里的工作怎麽办?局长的担子谁来挑?谁!
所以局里一片乱糟糟,工作会议上几个‘二把手’吵得跟斗鸡一样,谁也不服谁,一直把市局领导吵下来了才算干休。
市局领导气得拍了桌子──人还在医院躺著呢,你们先别忙著办後事!
後勤部门专门抽调了骨干力量,组成了一个护理慰问小组,直接派驻到了王志文的病床跟前……被王文杰拦了回去,一句话──就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了。
不是这小子觉悟高,他是觉得不方便──明白这个意思吗,嗯?
所以护理陪床的工作基本上是由王文杰独自承担了下来,打电话给队里请假的时候,刘队长答应得很痛快──行啊行啊好的好的你忙你的忙你的……
简直就差一句话了──反正队里有了你不多缺了你也不少。
不过王文杰已经顾不上失落了,这种心情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於奢侈。虽说局里三天两头地有人过来帮忙,病床也很快换进了高干的单间,可是要应付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简直就是一团乱麻。王文杰恨不得变成螃蟹,长出八只脚来!
要说高干病房的待遇就是好,这种‘好’不光是表现在硬件设施方面的──当然了,硬件设施的确也是很重要的:王文杰对那个遥控升降的自动床很是研究了一下,欣喜地发现,高科技的东西就是方便。还有那个二十四小时出热水的卫生间,壁挂式的大彩电,一面墙那麽大的水族箱……两个字──豪华!怪不得那几个副局长要争得头破血流呢,怪不得!
不过,比硬件设施更重要的是软件:护士小姐的脸柔和了许多,护工的动作也轻柔了不少,就连病号饭的品种和温度也明显提高了不只一个档次……
大概就是因为这环境上的明显不同,王志文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血压得到了控制,情况一天天好转,神志也很快清醒──充分证明了祖国的医疗事业是在突飞猛进地发展著的。
王志文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小包?
包仁杰差点又哭出来,队长你可吓死我了!
王志文说怎麽了?我就觉得我睡了一觉,睡得还满香的。
王其实说是啊是啊,都舍不得醒了是不是?
“哦你也来了?”,王志文显得很意外,也很不习惯,老弟弟居然这麽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
“不光他,来的人多了……”站在一边的包娉婷用手往周围一指,一屋子人跟瞻仰遗容一样围立在病床跟前,“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屋里的人足够成立一个治丧委员会──我哥的主席。”
这话说的实在缺德,可是,一屋子人,愣就没一个敢骂出声来的──包括她哥包仁杰。
不过燕飞倒是说了句话,他说──治丧委员会主席轮不到包仁杰,这明显是王其实的差事。
包仁杰可怜巴巴地看了燕飞一眼,燕飞咳嗽了一声,转到窗口看桃花去了。
桃花开得很漂亮,树下有人摆了棋盘,一堆人围著看两个老头下棋。天很蓝,阳光灿烂,一阵风吹过,花瓣落了人一身。
大夫进来看了看,使劲握了握王局长的手,恭喜啊恭喜,居然活过来了。──这话比包娉婷说的还缺德。
王志文显得有点迷糊,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没能有个清醒的认识,所以他问了好几个很煞风景地问题──我生病了?那局里的工作怎麽办?局长的担子谁来挑?谁?月底要开三八红旗手优秀警花表彰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