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次你的成绩简直是惨不忍睹。”老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没给他留面子,“不过……你是全班唯一一个答出最後一道题的,这真叫我惊讶。行了你差不多该换班了,快去吧,我也得跟院长道歉去。”
话题结束得很突然,老蒯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就要走。
王爱国说你跟他道的哪门子歉呢?平白把自己的身份拉低了。
老蒯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在乎那个,你们的实习考评还捏在他手里呢,我说辞职就辞职已经够对不起你们的了,不能再毁你们一道。
王爱国说这是什麽话!你怎麽就对不起我们了?
老蒯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很认真地盯著王爱国,一定要我说出来是不是?好,我说!说好了是咱俩一块儿担著,可是我拍拍屁股走了,因为我是老师,我得负这个责任,我也负得起这个责任。可是你不同,你甚至还没有完全踏进这个社会,我不能保证我的离开能让那些人不继续针对你,可是我只能这样做──让你独自去面对这个局面,这不公平,可是抱歉,我只能说抱歉。没有别的了,就这样。
老蒯说得理直气壮,那意思甚至有些无赖──我就是对不起你了,怎麽样?!
王爱国长吁了一口气,林老师,再见,我换班去了。
说著话王爱国拔腿就走,老蒯愣了一下,站住!
王爱国站住了,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著老蒯,什麽事?
老蒯塞过来几张钞票,离发工资还有好几天呢,这钱,算我借你的吧。
王爱国说不用,我有卡,还有存折,够花的了。後面半句话被王爱国咽回去了──就算不够,我也可以以牙还牙……
老蒯说你还是拿著吧,银行离这儿远著呢。王爱国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那好,等一发工资我就还你……
就在这个时候王爱国一眼瞥见了老蒯的钱包,黑色的真皮钱包的中间,夹层里,一张熟悉的照片──正是毕业离校时,自己压在老蒯书下的那一张。
ps:就在这个时候王爱国一眼瞥见了老蒯的钱包,黑色的真皮钱包的中间,夹层里,一张熟悉的照片──正是毕业离校时,自己压在老蒯书下的那一张。──────────
嗯……就是这一张啊~~~~~~~~~‘丐帮历史上最雪白干净的少帮主!!!肖像版权所有,不得翻拍转载!!!
“关於恋爱症候群的发病原因,至今仍然是最大的一个谜。不管性别年龄职业体重学历长相和血型,没有一个人可以免疫……”
老六交上去的实习报告,被老蒯打了回来,两个字──重作!
老六捏著报告说错了错了!准是王爱国捉弄我,把我抄的歌词偷进去了。老蒯说等等,你……把那歌词给我再看看。
庆功会上老六背著破吉他扯著破锣嗓子唱的就是这首《恋爱症候群》: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海峡两岸统一问题,也不管衣索匹亚多少难民,只管爱你……把大夥乐了个七倒八歪。
王爱国坐在下面也乐,这首歌是他的p3里的,不知道老六什麽时候居然学会了拿出来显摆,满嬉皮的一首歌,到结尾的部分忽然变了咏叹调──在我落寞的岁月里,你的温柔解脱我的孤寂,带给我深深的狂喜,如此颤动我的心灵。轻轻诉说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不管黑夜或是黎明,不管梦中还是清醒,深深爱你……
说实在的,老六的嗓子还真不是一般地破。
同志们出的节目照例是大合唱,这一次大家不管不顾唱了那首《血染的风采》──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做了山脉?
大肚子院长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硬是忍住了没发作。老蒯没有出现在庆功会上,说是不舒服。院长两口子合唱了一段《刘海砍樵》,连唱带舞挺欢实,同志们的巴掌拍得稀稀拉拉──和当初三个人合作《沙家滨》大夥儿把巴掌拍红了没法比,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再也不会有那样合作的机会了,再也不会了。
王爱国看不下去,没等到结束就站起来走了,没想到这一走居然带动了整个医疗队成员集体退场,大家夥作鸟兽散,会场顿时空了一半。院长夫人正唱到‘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差点儿愣在台上‘比’不出来了。
走出医院大楼,王爱国轻松地抬头看了看天,天很蓝,蓝得像宝石,没有云,也没有风,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很热。
又是夏天了。
医疗队是去年夏天来到这里的,这麽快,已经是一年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得让人想忘也忘不掉,就像是用刻刀深深刻印下来,每一划都在心口刻出了血。
老蒯从身边走了过去,蓝色的休闲装旅游鞋,黑色的背包,头发剪成了板寸,干净利落,很精神,显得年轻了不少,怎麽看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只是一双浓眉锁得很紧,眼神有点飘飘忽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爱国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林……醉!
老蒯站住,回头,转身,看过来,点点头,王爱国於是跟了上去。
两个人进了路边的花店,老蒯掏出100元的钞票递给店主,对方很默契地捧过来一大束百合花,老蒯伸手要接,被王爱国拦住了──我来吧,你不是花粉过敏麽?
老蒯皱著眉,把百合抱在怀里,没搭理王爱国,走出店门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老蒯拉开门钻进了後排,王爱国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司机旁边:“凤凰山公墓,谢谢!”
出租车向城外驶去,王爱国透过後视镜看了看,老蒯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爱国盯著镜子里那束雪白的百合,胸口隐隐地痛。
车子沿著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向上攀升,路边的青松上点缀著白花,远处有白鸽掠过。
老蒯忽然打了个喷嚏,啊──嚏!很响,响得出租车都哆嗦,王爱国想笑,没笑出来,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没有了表情。
公墓坐落在山顶,公路的尽头,很偏僻的地方,人却不少,香烟缭绕,络绎不绝。那个人的位置很显眼,高大的墓碑甚至有些富丽堂皇的味道,有一些讽刺,更多的是悲哀。
老蒯一言不发地下了出租车,径直向前走,王爱国叹一口气,付了车钱。
高大的墓碑上刻著遒劲有力的几个字,老蒯伸出食指顺著笔画轻轻地、反复地描画那个熟悉的名字,眼里是浓浓的哀伤。
王爱国站在老蒯的身後,盯著那块墓碑、那个名字,和那个满是哀伤的背影,沈默著,沈默著。
老蒯把那束花小心地呈放在墓前,弯下腰,打开背包,抽出了两瓶精装五粮液,打开盖,缓慢地洒在了墓地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