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今天看晚点没事,明天可以睡懒觉。”贺春景嫌陈藩捣乱,开口撵他,“我这没写完呢,你先去选片子吧,我这还有三道大题,马上写完。”
贺春景在纸面上留下了“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几个字。陈藩伸着脖子看了看,像是来了什么灵感似的,从身边暖气片上捡了几个烤得皱的橘子,趿拉着拖鞋回卧室选片去了。
陈藩选的是顾长卫的《孔雀》。
贺春景要是早知道片子里讲的是这么个故事,他宁愿蹲在书房再做三套卷子。
写完了作业的贺春景缩在陈藩柔软的巢里,四周一片昏黑,唯有眼前那块亮着光的大屏幕刺得他眼睛痛。这不是个大起大落摧心肝的故事,但贺春景看得快要窒息了。
灰蓝色主调涂抹出一段旧岁月,故事里的人起先还有几分亮色,可后续如潮水而来的疲惫、无奈与麻木淹没了他们,也淹没了屏幕前的贺春景。
在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树林里猛脱下裤子,只为换回自己那一把蓝色降落伞的时候,贺春景忍不住把手里的橘子抠破了。
汁水溅在睡衣上,他愣了一下,起身找纸巾去擦。
陈藩察觉到他的动静,动了动:“怎么了?”
贺春景强忍着那一股窒息感,低声说了句没事,橘子破了,随即低下头,借着电视里散出的幽幽白光擦拭衣服。
陈藩看得很专注,贺春景悄悄转过脸观察了一番,而后尽量保持着一个平静的表情,强迫自己继续跟上这个故事。
这感觉很难熬,当你看见另一个与你人生轨迹极为相似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泥潭里被淹没时,那种物伤其类的惊悚与痛苦。
直到结尾,孔雀在雪松之下,冲着空无一人的空地抖着尾巴开屏,贺春景缓缓吐出一口气,泪珠子无声从眼角滑落下来,又被他飞快地用小指抹掉了。
陈藩抬手开了灯,乍然亮起的灯光让贺春景抬手遮住了眼睛,当贺春景挪开手的时候,现陈藩正垂着头看他。
他有些慌,害怕自己暴露了什么,一开口才现自己鼻音出奇的重:“怎,怎么了?”
“怎么哭了?”陈藩伸出手揉揉贺春景胭脂色的眼尾,那里还能看到一道粼粼的泪痕。
“没,我就是……看进去了。”
贺春景哽了一下,陈藩的眼睛太亮了,贺春景必须要很小心很谨慎地把自己心里污糟的那些事藏起来,才能让他们别被陈藩看出端倪。
他在哭剧中人,也在哭他自己,这电影既像是一本回忆簿,也像是一本预言书。
“你看着她,有什么感觉?”
贺春景忽然现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可以借由影片中的角色来打探陈藩怎么看他。
陈藩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把它抛回给贺春景:“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不好。”
贺春景咬起下嘴唇内侧的一小块肉,把它磨得只剩一层皮。
他等着陈藩认同他。
可陈藩只是抽了张面巾纸,将它轻轻压在贺春景的眼睛上,贺春景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再一睁开,看见陈藩拿起的纸上有湿漉漉的印子,这才现自己又在流泪。
“理想主义者总是会惹人伤心。”陈藩叹了口气。
贺春景怔忪看着陈藩,心里把理想主义者这五个字嚼了个稀烂。
“但说到底,他们只是太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了。”陈藩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你能说一个人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是有错的吗?”
贺春景张着嘴摇摇头,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融化开了。
“人生无常,人又是极为复杂的动物。哪怕你的目标是好的,但谁能保证你在通往目标的路上一个弯子也不绕、一个岔路也不走呢?况且时代的车轮从所有人身上碾过,没有人能逃一死。”
陈藩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悲悯。
他表露出的善良在贺春景心上冲击出一个破碎的小口,贺春景不死心地又确认道:“那你……不觉得她挺不值钱的吗?”
“我怎么感觉你特想听我骂她呢,”陈藩斜了贺春景一眼,“是我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