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此番多谢你。”
梁佩秋知道他重情重义,即便说再多不必谢,想他也放在了心上,因下淡淡一笑,不再说话,想着小铃铛,情绪始终不高。
她仍旧有些低烧,加之连夜赶路,身体虚弱,没有一会儿就睡着了。
徐稚柳久久凝视着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这些年他心中装了太多事,背负了太多的人情与恩债,实在无暇顾及其他,略想一会儿就放弃了。
见她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晃,怕她摔倒,他犹豫了片刻,放下书卷,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将她的肩头揽靠在自己身上。
为免惊醒她,他笔直坐着,虚手拢着她的肩头。
时年中途给马喂水,进来拿水囊,瞧见这一幕,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才要说什么,就被徐稚柳阻止了。
再看他那姿势,分明已手脚麻木,却仍一派坦然自若,仿不觉得有什么。
既公子坦荡,时年也就坦荡地看待,悄悄退了出去。
马车一路疾行,待到天黑进了城。徐稚柳先在湖田窑停下,让时年将梁佩秋送回安庆窑。
梁佩秋知道剩下的是他湖田窑的家事,不好冒昧探听,只得答应。
徐稚柳下车时,见她半是隐没在车帘后,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自己,模样乖觉,不觉心中熨帖。
这一路,风一程雪一程,想了许多,或许这就是他徐稚柳的命吧?生别离,求不得,爱不能,他合该承受这一切。
而她,或许是风雪夜里唯一的意外吧。
进到窑厂,众人见他风尘仆仆,个个噤声。
他问徐忠何在,张磊觑他一眼,小声道:“刘家弄里打麻将。”
见怪不怪。
正经的大东家似富贵闲人,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倒一馈十起脚不沾地。
“我不在的这几天,窑厂里有没有什么情况?”
张磊闷不应声。
徐稚柳一一看过去,其他管事俱目光躲闪,不敢正面看他。
他一看便知,定是徐忠怕他又生事,同安十九对着干,故而下了命令,要瞒着他。
难怪梁佩秋已然赶到瑶里,却不见任何湖田窑的人去报信。临到此时,居然是安庆窑所谓的“对手”冒着风雪去给他送信?
可笑吗?!
即便他们想瞒,死了人的大事,又岂能说瞒就能瞒下?
徐稚柳二话不说,转头往窑工们的后罩房走去。张磊赶忙拦住他的去路,徐稚柳一把扫开。
其他管事也来劝阻,双方正僵持不下时,远处一名小工在众人的阻挠下,突出重围跑了过来,双膝一拢,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他哭得伤心,双眼血红,大声喊道:“少东家,黑子被人打死了!”
“二、二麻子傻了。”
“三狗也淹死了。”
小工每说一句话,徐稚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时时年也回来了,不比徐稚柳早早收到消息,他回来的一路尚被蒙在鼓里,见公子有意支开他,不及将梁佩秋送到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一回来,果然整个窑厂气氛不对劲。
远远看到一群人围着公子,才走上前,就听见那小工的哭嚎。
他当即愣在原地,没一会儿,眼睛也跟着湿润了。
他和这几个打杂工都是徐稚柳从乞丐窝里捡回来的。他运道好,被留在公子身边,其他几个没有他的好运道,只能在窑厂里干活。
黑子今年才十三岁,半大少年皮肤黝黑,长了一口大白牙,一张嘴就让人想笑。
“麻子说,是那个死太监,一定是他。暖神窑那天他肯定听见我们的话了,当晚就弄死了黑子和三狗。”
只是他们这些人,习惯了无枝可依,加上彻夜唱大戏,谁顾得上他们的死活?等现的时候,徐稚柳已经回乡了。
这种事说给徐忠听根本没用!大东家最怕虱子上身,只有少东家会管。
这个世上,只有徐稚柳会在意他们的贱命。
“管事的说,这事坏就坏在黑子的臭嘴上,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拿死太监怎么样,还会给少东家惹来麻烦,可我就是……”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望着天哇哇地喘。
“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呀?他凭什么!”
一个半大孩子的狂言,竟要赔上两条半的性命。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