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九心下无奈,想奉承吴寅,岂料对方头一转,竟吩咐手下进府办事,自个儿大喇喇地转身走了。
两名武官当即围拢上前,敦促安十九回府收拾行装,并例行监视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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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吴寅离开后,即打马前往巡检司。
实在是来得匆忙,一路紧赶慢赶,还没来得及的去巡检司署衙报道。虽则吴寅是里头的老大,但也要找找家门口不是?
且办了这桩事,还有其他要紧事。
不过半日,安十九被急召回京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三窑九会的主事当家们不明就里,把徐忠、王瑜等一干人等都请了过去,商讨良策。
徐忠虽猜到是徐稚柳行事的结果,但此事事关重大,动辄威胁到湖田窑的生死,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
王瑜眼瞧着他门牙紧闭,双腿哆嗦,一副山羊胡下撇着,没了往日的嚣张劲,便猜到他心里有鬼。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知道轻重,没敢引起他人注意。
最终,一干人等商议决定,不管安十九此次回京是幸还是不幸,他们都要克尽地主之谊,好生地送祖宗最后一程。
作为两大包青窑炽手可热的人物,当晚徐稚柳和梁佩秋也去了,还是在江水楼,安十九年初一大摆宴席的包厢,景德镇叫得上名号的诸位贵人皆在列。
安十九连喝数杯高粱酒,面色通红,浑似李逵,双眸淬毒,冷若冰霜。
加之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两名带刀衙吏,对方紧盯在场一举一动,这顿酒便似八面埋伏,吃得众人胆战心惊。
临到散场时,安十九一把扯住徐稚柳的衣袖,问道:“是不是你?”
徐稚柳不置可否。
安十九大笑:“我早该猜到的,除了你还有谁敢和我安十九作对?!徐稚柳啊徐稚柳,你当真少年英才,无所畏惧。”
徐稚柳稍稍用力,拂去他的手,坦言道:“安大人过奖了。”
年轻人当真轻狂如斯!
安十九也不是输不起的性子,当年太监司自宫时,流过的血和泪已然够他铭记一生,这辈子绝无可能再回到地狱般的境地。
他当即一甩衣袖,倾身上前,不知在徐稚柳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徐稚柳没有在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寻找那个今晚自一入场就离他远远的身影。
梁佩秋原也打算离开了,恰此时听到安十九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那人扯住了徐稚柳的袖子。
好在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倒也没有过激行为,刚要松口气,就见一道黑沉的目光直直朝她扫了过来。
她想要跑,不防被人一撞,在原地滞了半刻,就这么被徐稚柳逮住了后衣领。
徐稚柳是半点没错过她那作势要跑的姿态,实在不解,怎么几日不见,她好似和他生疏了许多?
“你在躲我吗?”他问。
梁佩秋忙摆手:“没、我没有。”
她回答得太快,倒似早有准备,说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不禁懊悔。
徐稚柳看她强忍着咬后槽牙的冲动,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兴味,上下打量她:“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
她立刻阻止了他的想象,“和你没有关系。”
“那么,是王瑜不打算再和湖田窑保持同盟关系了?”
梁佩秋又是摇头。
“佩秋,你我已是朋友,你总要给我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否则你一整晚都在躲避我的视线,逃避和我面对面,会让我怀疑你做贼心虚,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你的逢场作戏。”
他这话带了几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让梁佩秋猛的一震,瞳孔放大,连连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我只是想离你远一点点,免得情不自禁罢了。
她低下头去,似缴械投降般说道,“你太优秀了,我自惭形秽,自觉不配与你交好。”
“是吗?”
徐稚柳还要再问,梁佩秋已然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退。
她半截身子倚靠在回廊的朱漆梁柱上,往外是元宵盛会尚未撤去的璀璨华灯,连接着昌江,高高低低的窑口坐落其中,一副盛世繁华的景象。
那光影倒映在徐稚柳的眼中,让梁佩秋不自觉看得入了迷。
他们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佩秋。”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梁佩秋懵然应声。
徐稚柳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丝凉意,拂扫过她的心尖:“可我已与你交好,不愿失去你,这个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