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孟小冬,在戏里,找的是梅兰芳这样的俦侣;戏外,跟的是杜月笙这般的枭雄。相比孟小冬这样的巨眼巾帼,你这孩子,眼光就差太多了。”
余飞道:“怎么讲?”
楼先生细嗅着鹅肝肥美的香气,道:“你在戏里,看上的是倪麟这种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极是迂腐无趣之人。缮灯艇都
快倒闭了,我给他一千万,他还能原封不动给我还回来。戏外呢,看中的又是白翡丽这种玩物丧志终日碌碌的富家公子,早些时日他还能靠他那个父亲,现在眼看着白居渊就要锒铛入狱,这个白翡丽,没了他父亲,没了上善集团,还算个什么呢?”
他一边说,一边审视着余飞脸上的神情变化。然而余飞除了听到“锒铛入狱”四个字时眉头一皱,脸上竟是异常的平静。
他颇为自信地等待着余飞的回答,然而余飞静了会儿,目光平视着桌上的锦簇团花,微微笑道:
“楼先生,时代已经变了。”
“孟小冬倘若生于今时今朝,也未必会去嫁梅兰芳、杜月笙,终身孜孜一个名分。
“我就是我,余飞,我不需要附丽于任何一个人。”
“我的声音,已经足够亮。”
楼先生的脸色,明显的变化了。
“不需要吗?你要眼睁睁地看着缮灯艇倒?”
“缮灯艇不会倒。”
“那么上善集团呢?”楼先生忽然站起来,双手撑住了桌面,“知道白翡丽那天为什么去找我吗?为什么心甘情愿上台给我唱戏吗?”
他指指自己,伸出一只手来:“他有求于我。现在上善集团的命运,他父亲的前途,全都捏在我手心里。”
楼先生满意地看到,余飞那一张平静而美丽的脸庞,终于一点一点地白了下来。
“你和白翡丽,都只不过还是孩子。”楼先生语重心长地说,
“你们很美,比我们这种年纪的,行将腐朽的人,要美多了。但你们再美,也都是给我们欣赏的。在我们看来,你们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两样。”
余飞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到窗边,从这座华丽的建筑向外透出的光线里,可以看到外面已经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又慢慢走回来,问道:“楼先生,这是你的宫殿吗?”
楼先生笑道:“这叫四季行宫。古时候的皇帝造‘天子明堂’以承天行化,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不同季节和月份,居住在不同的房间。我这里,不过拟其一二罢了。”
余飞道:“您还有当皇帝的心。”
楼先生大笑:“哪个男人不想做皇帝?我倒是没那么大的心,你要做孟小冬,我就做个杜月笙终老江湖便够了。”
余飞的双手缓缓地按上了桌面,“杜月笙吗?冬宫吗?”
她忽然双手一抄,将那整张桌布扯了起来!
桌上的东西多重啊,金银烛台,锡盘铜瓶,锦簇鲜花,美味珍馐,都随着她那一双手,飞向空中。
美酒佳肴,汁液泼洒,在这金碧辉煌的空间里划出优美繁复的水花和弧线。
如果要配上音乐的话,那一定是进行曲吧!像弱水发出的声音一样!
さあ,異臭を放ち来る,キミの影を喰い
来吧,散发着异臭,来吞噬你的影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来る,キミの名の下に
恐怖的游行来了
,来到你的名下!
余飞没有回头,一脚踏出这座水晶宫殿,一脚踏进了漫天风雪。
她没有回去拿她的大衣,就这么穿着一件踏雪寻梅的旗袍,在这漆黑的夜里去寻觅她的路。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鹅毛般的雪片飞上她漆黑的发髻,她抱紧双臂,她知道她能出去的。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红梅花红得夺目耀眼,周身只余心口一点温热。她漠漠地望向前路,满眼狂风暴雪中,竟有一个人骑着单车劈开黑暗向她来了。
看清那人的样子,她终于眉开眼笑,泪如雨下。
曾经以为那座楼、那些人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现在终于看清,她将要去向的路,会比来时更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