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看起来是整条汽修街生意最好的,店面也最大,四五个身着背带工作服的学徒埋首忙碌着,换胎,车门修复,拧螺丝,偶尔有老师傅从后面装了空调的办公室出来,拿腔作调地指导上几句,卷帘门内的私家车已经停不下了,还停了三辆在外面,车主人钥匙丢在这儿,等排上号了由学徒开到里面起落架上去修。
连漪别别扭扭踱步到修车行外面,眼神在工作中的学徒们的脸上扫过,没瞧见连宣山。
不过倒是看见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一边,是换了个新坐垫。
连漪正欲走过去,背后忽然响起不耐烦的车喇叭声,她下意识避开,一辆车头被撞得凹进去的大众擦着她身侧驶上刚空出来的起落架,紧跟着车门打开,连宣山面无表情从驾驶位上走下来。
他身上同样穿着灰扑扑的背带工作服,厚实肌肉撑出形状,胸前沾着黑色机油,双手戴着的塑料袖套脏得完全看不清颜色,长腿下一双筒靴,裤脚塞进筒靴,大热天,汽修行仓库里没有空调,热得要命,闷出一身的汗水。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刀锋似的侧脸往下淌,脸上,连启森昨晚扇的那一巴掌的痕迹已经消了,只颧骨上还残留着点淤青,他看也没看她,也不好奇和惊异她为什么到这里来,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连漪看得有点呆,是没见过连宣山这样的造型,这么热的天做这些,又能挣到几分钱?
旋即一想,就她这位二叔家的经济条件,还有那样恶劣的父子关系,想必连宣山也只能靠干这样的活路养活自己。
看着连宣山视若无睹错过她往前走的背影,连漪撅嘴不高兴,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她凶巴巴喊了声:“喂!干嘛装看不见我?”
她这一出声,鸿盛修车行的人都隔着距离看过来。
一群只剩浑身发着酸臭味的糙老爷们的汽修店里突然出现个水灵灵的女孩,任谁都想多打量两眼。
连宣山终于转过身来,走到连漪面前,宽阔身躯无声挡住身后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盯着她,脸色挺沉,不耐烦道:“做什么?”
连漪嘴唇嚅嚅,想说的话临到头又说不出口,她神情难得恼怒又别扭,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尴尬,拗着下巴稍微抬起头:“……我就随便来看看不行吗!”
谁没事随便看看能看到汽修一条街上来的。
连宣山脸色更沉,语气也嘲讽起来:“昨天晚上的好戏没看够,还想来这里看看是吗?”
说着,他四下一扫眼,那几个仍旧想往这边偷看的学徒对上他凶狠的目光后心虚收回眼神。
“看完了吗?”
“看完走开,哪凉快哪待去。”
他毫不客气赶人,剑眉拧起,是极为不耐烦的表情。
“这条街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我!?”
两人说话夹枪带棒,仿佛有着世仇,连漪龇牙咧嘴,大小姐脾气刚想发作,但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她又咬着牙忍下来,记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叉腰气势汹汹问,“你那辆摩托车呢?”
“怎么。”连宣山嗤声,“划破老子摩托车坐垫还不够,现在又想来搞点其它破坏了?”
连漪面色一僵,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捏拳,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冷静,她涨红着脸,理直气壮嚷嚷:“是我划破的又怎么啦?就是看你不爽,一辆摩托车能值多少钱,我赔给你就好了!”
天知道,这还是连大小姐头一回对着人说出“赔”这个字。
尽管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架势。
然而有人看上去毫不领情。
听完,连宣山嗤笑,眼神吊儿郎当扫过,他猛地凑近,邪魅又俊朗的五官在连漪面前骤然放大,随之而来的就是盈满整个鼻腔的汗湿味,汽油味,还有连宣山呼出来的带着未散尽躁烈烟草味的热气。
他恶劣伸出手来掐住她的脸,青筋脉络凸起的手上还满是修理完汽车后留下的污渍,连漪一时挣脱不掉,下颌被他蛮横有力的指骨抵住,硌得生疼。
“连大小姐。”
连宣山居高临下看着她,长着小痣的一侧山根落下浓重化不开的阴翳,神色讥讽:“当真以为谁都稀罕你那几个臭钱是吗?”
连漪惊愕地瞪大眼。
用力扯开连宣山的手,连漪心底本来的那一丝丝愧疚、后悔在此刻全部荡然无存,对上连宣山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她恼羞成怒,气血上涌,一张骨瓷雪白的脸被粘上不少的灰尘泥巴,涨得通红:“连宣山!!!!”
地面仿佛都跟着抖三抖。
连漪怒火中烧,她恶狠狠瞪着连宣山:“你给脸不要脸!给,我,滚!!!”
连宣山转身就走。
连漪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感,她气得不行,蹬脚,朝着连宣山远去的身影吼:“你去死!!”想了想这句还不够威力,她再补上一句,“反正我今天就搬出去了,一辈子也不会看见你这张讨厌的脸了!!”
连漪怒气冲冲地走掉,无视掉所有人震惊又不可思议的目光。
连宣山阴沉着脸回到汽修店门店内,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的学徒问怎么个情况,他皮笑肉不笑拎起工具箱里的铁扳手:“再他妈来瞎打听,下一秒这玩意就落在你脑袋上。”
没有人敢再好奇。
停放着汽车的起落架缓缓上升,连宣山没什么表情地靠在一边,一只手拿着接下来维修要用到的东西,另一只手往嘴里塞了根烟。
他再往停着摩托车的地方望了眼,脑子里闪过一瞬女孩气鼓鼓站在他面前,拧拧巴巴说出要赔偿他摩托车的画面。
他闷着脑袋几下吸完一根烟,抬手摸了下脸上被连启森打完还未散去的淤青,喉结微滚,蹙眉呼出口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