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翻过一大半的千字文和赵熹说:“官家,我是快学完了吗?”
官家正在看另外一本书,伯琮凑过去看,发现上面的字他竟然一个也不认识!按理来说他已经学了很多的《千字文》,认识几百个字了,怎么会一个字也不认识呢?
好吧,官家是大人,他看的书总是更深奥的,但伯琮也不差:“伯圭还没学完《千字文》呢!”
赵熹的目光从书上移开:“伯圭?”
伯琮说:“伯圭就是我哥哥。”
赵熹抚一抚他的头,忽然说了句:“既读了书,往后把头发留起来吧。”
伯琮似懂非懂地说:“好。”又摸摸自己毛茸茸的头:“可是娘说,我的头发会很难梳的。”
头发直才好看,他的头发如果长起来,肯定会有点弯的。
赵熹没说话,一旁的张去为不知道为什么变了神色,道:“怎么会呢?梳头娘子们的手艺可精巧了,哥的头发哪有不好打理,用油擦一擦就顺了!”
可伯琮忽然有点想家,晚上赵熹让人给他喝羊奶,他一边喝一边觉得羊奶碗好像月亮,月亮为什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呢?伯琮不明白。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赵熹竟然还在殿里没走:“今天带你出去玩。”
伯琮愣住了:“出去玩?”他故作矜持道:“可我还要读书……”
赵熹点点头:“嗯,读书很要紧的,人只要一天不读书就会变丑,所以,我就一个人出去玩,小羊快去读书吧。”
伯琮跳下床:“官家不要一个人变丑!”赵熹回顾,伯琮说:“我可以和官家一起变丑的!”
车轿就这样载着两个即将变丑的人走出和宁门,这是伯琮第一次浏览临安城——他从秀州到临安的时候,离选拔开始还有半天,根本没时间去逛街,父亲把他叫过去学了很久的礼仪,后来他就进宫了。
即使是白天,临安的街市上也有很多人,楼宇鳞次栉比,伯琮忽然听到一阵美妙的歌声:“有人唱歌!”
赵熹把帘子掀开,伯琮就趴在车窗旁边听,再复述给赵熹:“东南形胜,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赵熹说:“这是柳三变的词。在下瓦,大家都爱听他的词。”
那时候他们经过很长的一座桥,赵熹告诉他,这是望仙桥。
走过望仙桥,他们停在一座宅子面前,这座宅子显然没人住,但被打理得很好,一进门,伯琮就看见了许多石榴果树、葡萄藤架,铺天盖地的一片绿荫世界,里面还有两块大田,田畔有一汪活水,水上遍载着莲花。
伯琮趴过去看莲蓬,莲蓬绿油油,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到赵熹挽起袖子和裤腿,戴上一顶斗笠,在田里面浇水,时不时还弯腰检查一下菜苗的生长情况:“小羊过来。”
伯琮旋风一样刮到他面前,赵熹让他浇了两瓢水,又把帽子扣给他:“本来就黑,再晒更黑了。”伯琮头顶着一顶和自己尺寸不符的斗笠,像戴了一把伞在头上,赵熹看着乐呵呵的:“拔两颗菜,晚上给你做了吃。”
伯琮爱吃肉,不爱吃菜,挑了两株最瘦小的,赵熹的声音有意无意响起来,对张去为说:“好像吃青菜才能长高吧?”
张去为大声说:“是呀!光吃肉只能长胖!”
怪不得怪不得,伯琮心想,自己长得那么高,原来是在家里的时候菜吃多了!要是不吃菜,以后就不长高,一辈子就这样矮矮的了。
他赶紧拔了两颗绿油油的菜,带出泥巴来,赵熹不满意,带他摘了一排的菜,然后又浇水,让伯琮撒种子,再把土铺上:“它们马上就会发芽,以后你就吃自己种的菜。”
长得高高的!
伯琮蹲在田地旁边,赵熹也蹲着,胳膊、小腿被晒的通红,可竟然没什么汗水:“以前在秀州的时候有没有种过菜?”
伯琮说:“没有。”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吹过菜叶,连成一首歌:“院子是大家的,如果种菜,味道很难闻,会被大家不喜欢,我娘想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再种菜,还想养鸡鸭。”
他印象很深,因为母亲遐想过有了三百两以后的画面。
赵熹笑了笑:“不种花儿呀?”
伯琮迟疑了:“花可以吃么?”
赵熹笑得更开心了,他又蹲了一会儿,太阳照过他湿淋淋的双手,挽起的衣袖,袖上的萱草勾石榴,仿佛一层金光镀着。
伯琮感觉腿麻了,赵熹问:“小羊想不想妈妈呢?”
妈妈有时候会凶他,但是,家里再困难,妈妈也没有想要把他送给曹娘子:“想……”
赵熹把他抱起来,那是一种很舍不得又很无奈的表情,爱好像要满出来了,伯琮却从里面读到一点伤感。
他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的母亲宣和皇后似乎还在遥远的北边,皇帝的父亲、兄弟、姐妹、子侄,都沦陷在了遥远的北方。
伯琮和他相处了好几天,赵熹每天就是起床喝药、吃饭,处理朝政,练字、看书、吃饭、喝药,和伯琮玩耍一会儿,临睡前又是药,生活枯燥的像水,又苦涩如药。
一句话也没说,伯琮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戳了赵熹的伤疤。
但赵熹看起来并不介意,他抱着伯琮走出这座宅子,宅子上的石榴沉沉结着果。伯琮趴在赵熹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赵熹说:“小羊很乖,很聪明,书读的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他对着伯琮笑了笑,可伯琮并没有开心起来,担忧地看向他:“我不要奖励。”
我想要你……开心起来呀!
很快,轿子停下,赵熹抱着伯琮下来,伯琮搂着他的脖子,并没有回头看,直到赵熹拍了拍他的屁股:“傻小羊,往后看。”
伯琮忽然觉得很后悔,他一直搂着赵熹,盯着赵熹,不想回头直到
他把伯琮放到地上,伯琮一转头,看见……
深宅朱檐下,他的父亲子称,母亲张氏,哥哥伯圭,正拱手垂头站立着,见到轿子停下,他父亲子称慌忙上前下拜:“臣拜见官家!”
赵熹去扶他:“都是一家人,皇兄何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