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你来了,要不你来帮我拍一会儿,她被我折腾得没脾气了都。”楼越有些无奈地看着助理说。“你去吃午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周莹把包放在一边就开始干起活来。她调整了灯光,叫楼越把一侧头发放到耳后,并提示楼越,有些段落有赘余重复之嫌,但是镜头效果很好,可以剪辑一下。
“你会剪辑吗?”楼越问。
“会啊。”周莹点头说:“我们市局的短视频是我在做的。”
“太好了。可惜我不能说服你来为我工作,”楼越笑着说:“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做我的品牌公关经理了。”
“我可以吗?”周莹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懂这些专业的东西……”
“不要忘了你曾经给我做的ppt,”楼越狡黠地一笑:“你对事态变化有敏锐的嗅觉,有细致入微的侦查手段,还有高效的解析信息的能力。你还有一种热情,很难形容,我看过那么多年轻人,一百个里面有一个就不错了。可惜我不能让你警察不干了,为我的小公司打工。你愿意,你爸妈也不可能同意的。”
周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也红了起来:“楼老师,我……”
和李秋伊在看守所共事过的两个女同事环顾四周,被市局刑侦队长的实力震撼到了。李秋伊这妞过去看着人畜无害,丝毫不显山漏水,不声不响干的却都是大事,这就是聪明女人吧,押对了男人,直接一年内搞定了工作,结婚和孩子。在这个五星级酒店一样的套房里,李秋伊穿着漂亮的衣服,优雅地抱着玩偶一样的小宝宝,完全没有新手妈妈那种狼狈和疲劳。
“哇,李秋伊,想不到你这月子做得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啊!”她们对着李秋伊夸赞道。
李秋伊淡淡笑着,指着桌子上一堆水果和点心,说:“你们随便吃啊,不要客气,我吃不了这些。”
两个女同事吃起来,问长问短,希望尽量获取一些实在的信息,能带回去震撼一下其他没见识的人。她们像拍卖报价一样猜测着月子会所的价格,而李秋伊在她们说对的时候含笑默认。
看着她们吃惊的模样,李秋伊几乎像个从来都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一样说:和这里提供的服务比起来,这个钱花得也算值了。毕竟,能不能坐好月子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女人下半生的健康。
一个女同事黯然地说,自己做月子时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买奶粉还被丈夫吐槽太贵。“你老公对你真好啊。”
李秋伊一脸幸福地默认了。
占彪叼着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碎。
谭啸龙会完,接下来还有人要完,至于他自己会怎么样,他现在也不是很在意。占彪翻开还有打印机余温的检验报告封面,对着阳光看了起来。
根据《法庭科学DNA实验检验规范》、《亲权鉴定技术规范》、《人类DNA荧光标记STR分型结果的分析及应用》、《司法鉴定文书规范》……
占彪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
鉴定结论:排除被检拟父与被检拟女之间的亲缘关系。
李秋伊母亲正在走廊和几个护士聊天,就看见女婿大步流星地进了房间。她回头对护士们笑着说:“我女婿,个儿高吧。所以我那外孙女生下来腿就长。”
占彪进了房间,沉重地关上门,正要说话,发现有两个客人在。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我老公,”李秋伊高兴地介绍道:“老公,这是我以前同事,小陶和孙姐。”
占彪的脸上几乎绷不住表情,眼睛飞快地眨着,半天才冒出一句:“哦,你们好。”他喘着气,好像是一路跑来了似的。
“你歇会儿,瞧你满头大汗的,忙的话就别过来了。”李秋伊娇嗔着说。
“不是,我有事跟你说,”占彪把拳头放在嘴边咬了咬:“跟你商量个事情。等会儿说。”
客人见状起身,宣布告辞。李秋伊客气挽留了一下,占彪则什么也没说,眼直直地看着人走了以后,就关上了门。
李秋伊母亲正在笑谈中,听见女儿的房间里传来争吵和哭闹声。她慌忙赶过去,被护士推来的推车拦住了。护士对她说:“上午的洗澡和抚触,晒太阳都结束了啊。宝宝表现很好。”
“给我吧。”她抱起孩子,进了房间,发现李秋伊抱着头躲在被窝里哭着,而人高马大的女婿居然撕扯着被子,像是要把李秋伊拽出来打。
“占彪!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动手,你怎么想的?你一天也不来照顾秋伊,你要是跑来吵架,就别来了。”
“你问你女儿做了什么!”占彪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顾不上门外人们凑过来的耳朵。他看了一眼丈母娘抱着的孩子,眼泪忽然决堤,脸缩皱成一团。
“隔壁出什么事了?”赵卫东妻子听到动静,问刚从外面进来的婆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赵卫东母亲淡然地说:“别问了,跟你没关系。谁知道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还能接触到这种负能量。”
去澳门的一路上,律师都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表情严肃凝重,中英粤不停切换。
楼越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大脑冻结了一样,什么也想不了。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她就放下了手上的一切,包括孩子。她不能想象任何事情,不论是谭啸龙被关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状态和情绪,还是突然和自己分离被迫改成奶瓶喂养的宝宝是什么样。周莹跟她说,她会每天来看孩子,给她发消息发视频。她就这么突然地把孩子交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是,她终于要离他更近了。
律师挂了电话,看见嘴唇咬到流血却浑然不觉的楼越,说:“你别太担心,我们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刻。”
楼越下意识地想:什么时候才是绝望的时刻?她已经支撑了这么久,为了希望,为了更好的明天,她不允许自己绝望。但是这有用吗?她能指望的是,能在他绝望时看见她。她为他而来了。也许她该带着孩子一起来,不过那可能会更痛苦。不,她不是带着孩子看他最后一眼的,她是来救他的。
“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全告诉我。不要给我虚幻的希望。”
“我弄到了合议庭的三位法官的名单。都是澳门本地人,其中一个是葡萄牙裔。我还联系到了澳门大学法学教授宁宇,他是两岸司法协助问题的专家,一向坚决支持澳门司法独立。”律师停住了,问:“楼老师,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懂了。”楼越睁大了眼睛,直起身对他说:“我们要用法律来合法地救他。”
律师露出难得的笑意,对楼越说:“和聪明人聊天真是舒服。”
第75章制度
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澳门街景,楼越发觉自己像穿梭在奇幻和现实混合的空间里,而时间是凝固的。澳门和上次她来的时候是一模一样。她依次路过了同样的风景,勾起了相关的回忆。过去和现在重叠在了一起,而车窗玻璃映出的她的脸上,现出对面照过来的绚丽灯光。
她和谭啸龙在这里曾经逍遥自在,过的是梦一样的生活。他们提前预支的幸福里,有一部分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利滚利,成了谭啸龙今日的沉重债务。而她,也不得不承担起连带的责任。
他们的美梦会在这里结束吗?楼越努力驱逐脑海里不受欢迎的想法。她现在要一鼓作气斗志昂扬地投入和时间赛跑的闪电战,没有时间想别的——包括她的角色是否光彩这件事。一个女人跨海营救夫君这件事,能坦然接受来自任何人或组织的道德拷问。
远处的山坡草木间露出了一座庙宇的屋脊。楼越忽然就想起了谭啸龙当初说的话:「我们中国人要拜中国的神仙。这才灵验呢。」当时的她,还把拜神当作一个为仪式而仪式的东西。谭啸龙早就知道了,要承受一般人没见识过的命运之馈赠(或是诅咒),必须牢牢把握一个灵验一点的神,不需要它每次都灵验,但绝望到想要喊救命的时候,它能将人心托举起来,放在一个小小的壳里罩住。
楼越下意识地转向律师:“我有没有去一趟妈祖阁的时间?”
律师眉眼间流露出的一丝同情,让楼越马上意识到,她现在是一个典型的委托人的样子:绝望,不安,躁动,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平静如水甚至乐观的外表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