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崖的脸上溅满了血,一双眸子如野兽般发着幽幽萤光,眼神落在长刀上,连刃都似结了层霜。他从阎罗殿踏着石阶走上来,身上的中衣已经成了血衣,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白色,每走一步,靴子里就溢出暗红的血污。
“大人可受伤了?”玄英紧张地问。
这时他才轻咳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的神情,略带疲倦。
“无事,叫人下去收尸罢,疯了的那个放出去,暗中盯着。再打桶水来。”
楚青崖脱下被血浸透的衣衫,在玄英出去打水的同时,飞快地写下在水牢里逼出的口供。
那三个南越人经不住拷打,吐出了自己部族内常用的几味毒药和蛊虫,但一口咬定没有幕后主使,只是恨燕国灭了自己的族,所以拿百姓开刀。
江家别院里被腰斩的六个缁衣卫,乃是中了一种叫“兰陀诃”的毒药,此药吸入鼻中,可使人的肢体在瞬息间僵直,无法行动。这种毒来自南越的苏伦部,当年宣宗就是听说该部的王族祭司炼出了长生药,才与南越开战,至于易容术和薜荔虫,也是苏伦部死士世代相传的秘法。这些死士是阉人,最后一任首领叫诃士黎,灭国后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和木察氏王族一起死在了王宫的大火中。
写毕,他扔下笔,久久地盯着石板上移动的月光。
牢里静如坟场,当差到夤夜,只有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陪着他。
……想快些回家。
温水终于打来,兜头浇下,将身躯沾染的残血冲刷干净。楚青崖换上侍卫递来的衣物,套上官服,那深红的颜色让他有些不悦。
走出狱所,杜蘅躬身等在外面,头上落了层薄雪,袖中揣着两块豆沙酥饼,还冒着热气。
他拿了一块,草草吃了几口,“何事等在这?”
杜蘅愁眉苦脸地道:“夫人身体不适,不想走动,晚上宿在国子监……就是太医上次说的那事,千真万确不是借口!”
楚青崖僵了一刻,嘴里的豆沙酥饼瞬间不甜了,“她没回家?”
“嗯。”
就在杜蘅以为他要发火时,他揉着眉心,一句话也没说,恹恹地出了院子。
……也罢。
她要是回来,这身散不掉的血腥气得把她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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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上学的第一天就不回家了
狗狗讨厌加班,吃甜食解压
龙脑香
这个时辰,楚青崖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了吧?
江蓠笔锋一收,不知怎的又想起家里那位,摸摸鼻子。
屋外万籁俱寂,月光从窗棂间洒进来,淌了一地碎银。轻轻地推窗,外头走过打更的监生,敷衍地喊着“夜深人静,禁燃火烛”,然而对面的号舍依旧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学生摇头晃脑夜读的影子。
用完晚饭,她本想依薛白露所言早点安寝,免得明天又肚子疼,但洗漱后看到左邻右舍要么埋头写功课,要么拖长声音背书,要么在院子里吟诗作对,一个个十分拚命,好像都不用睡觉。
这动静硬生生把她从床上拽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若不干点正经事,简直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于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趴在案头打起了草稿。
薛湛布置的课业果然不好写,但也绝非写不了。
短短一个时辰的课,讲义足足编了二十张纸。江蓠看了数遍,都会背了,觉得他真可谓事无钜细、一丝不苟,他想向学生讲明白道理,就会做足准备,引上个例证,但不全讲出来,不然定要拖堂。
课上的是古之外交,说了两篇《左传》里的故事。一个是“烛之武退秦师”,另一个是“吕相绝秦”,两篇内容有所勾连,论述了他自己的看法,除此之外,还讲了九年前大燕一位去北狄游说退兵的使臣,分析他的手段辞令。
课后留了三道策问,。第二道则是以秦国立场驳斥晋国的吕相,限五张格子纸,也就是一千五百字。第三道写了段话,大意是让学生试取古今外交之法平南蛮。
题出得大,但结合讲义的内容,很容易往他的思路上靠。桂堂训练代笔有一项,就是揣度出卷人的心思,江蓠多年来从未失过手,熟练地圈出讲义上表述个人观点的词句,依照这些提炼要点,在纸上拟大纲。
正是因为不好写,她反倒来了精神,小口抿着酽茶,渐渐地入了佳境。垂目思考间斜月西移,风叶鸣廊,不知何时四面的灯火都灭了,只有一盏孤灯羸弱地亮在黑暗里。
待挥笔写完,她满意地舒了口气,咳了几嗓子,抹去额上的汗,忽觉油灯比之前更亮些。她从纸上抬起眼,不禁“呀”了一声,原来残夜将褪,已是黎明时分了。
得赶紧睡,不然又要疼。
江蓠有些后怕,拖着被子回到席上,可躺在那儿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还在不由自主一遍遍过写完的文章,查缺补漏,连上考场都没这么紧张。
她逼着自己躺了许久,仿佛是眯着了一刻,朦胧中听见学生们从窗前叽叽喳喳地走过,不胜其烦地扯开遮住眼睛的衣物,疲倦地坐起来。
算了,先去给郡主送礼吧。
她爬起来慢吞吞地洗了脸,唤来侍卫:“这玉如意值多少银子?”
侍卫估了个数,“这是先帝赏下来的,少说也有百两。”
“你可同大人说了?”
“大人以前吩咐过,夫人取库里的东西,不必问他,小的只叫杜蘅同他说夫人昨夜歇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