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得以满足的战行云翻身下榻,脚跟站在地面时身上便披好他的外衣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他的动作干脆而利落,根本没有回头望向安静凝视屋梁、面色深沉如昔的战无痕一眼。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兄长眼内那前所未有的难言疲倦。
十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战行云怒气冲冲地大步踏在无双城宫殿的走廊间,脑中只有这三字疑问。
他不得不可笑他曾经对那个男人所产生的动摇,甚至还一度隐隐盼望:只要对方能够保得妹妹平安,那么他便真的可以放下很多执着——
哪怕是他最想得到的无双城、哪怕他必须得亲自寻找娘亲去世的真正因由!
然而这些不断徘徊在他口内的话,这趟出城前他根本没有细想过。经历那么多奇特的事回城之后,这些感觉却终日盘于他脑海里。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将这些道不出口的心意浓缩、包含在一句请求里对着那个男人轻声提出来时,不料却换来对方更为狂妄的羞辱。
他做错什么了么?那根本不可能……不,是错了。
最大的错就是不该仍对战无痕抱有一丝希望与期待。他怎么就忘了战无痕早已不是那个会抱着他亲昵大笑的温柔兄长了呢?他怎么能忘了战无痕可是牢牢掌控着这座冰冷又强大城池的怪物了呢?
‘啪。’战行云伸掌间,身侧旁的那座假山便因他雄厚的内力而全然崩塌。
“行云少爷,当断则断!”梅左君之前曾说过的话此时毫无因由掠过愤怒脑海,直让战行云阴翳更浓。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话意:这么多年来,他小心谨慎所曾暗中部署的一切仅因随着战无痕此次出城就有所懈怠,甚至还一度动摇打算放弃——也难怪连梅左君那样心机深沉的人也会忍不住出言催促提醒。
想他战行云又怎会是量小胆怯、行事瞻前顾后之人?
但是,他为何还像幼年时那般愚蠢,竟还认为那一个不可捉摸的怪物是待他温柔体贴的兄长呢?
不明白战无痕究竟在想什么,但是有一点却是极为清楚: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对方习惯捧着他、哄着他,在让自己尝到最为温暖与甜蜜滋味的时候,再狠狠地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入炼狱。
明明早就知道战无痕的恶劣趣味,却又为何再一次自取其辱呢?
战行云思绪转至此处,不禁重重向前踏上数步,收回狠然的目光突地启唇。
“隐忍。”
于战行云脚前碎裂开来的假山石块间凭空站立一人,他轻轻垂着头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本身就与此处的山石融为一体般。
“说。”战行云合上眼,简短地命令。
“印傲华安插在各大门派的奸细已全部查明,只待公子令下便可除去。”被唤为隐忍的男子沉声快速说道:“藏锋阁的地形图以及各方守卫人手属下已然清楚,包括他们取水的数口井台方位也已知晓。”
“很好。”战行云睁开眼之际,梅左君已飘身来到隐忍身旁,她对战行云躬了躬身,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他。
“师兄。”女人轻声唤了一句,静如湖水的眼中终于稍掀波澜。
隐忍接过时,淡淡地看了女人一眼对她点点头,然后迅速将瓶收进怀里。
“下月初十,依原定计划行事。”战行云话音落下,隐忍微一颔首瞬间没于碎石之间,便如同他来时一般悄然。
“战楼枫这几日身在城中药阁里足不出户,城主令人送去各色珍稀药物,其中不乏剧毒之物。”梅左君跟着禀道。
“那男人怎么说。”战行云没有响应女子这话,只昂首迈步在嘴内冷冷地问道。
梅左君神色未变地紧随而上,开口应道:“属下终于和老城主说上话,他答应配合行云少爷在城中各系族面前指证现任城主大逆不道、逼父篡夺大位的事实,但有一个要求……”
战行云脚步未停,梅左君说到这里却忍不住抬首看了看她身前青年的背影,然后再很快接着说下去:“老城主请行云公子在事后折断城主一手一足,废去其一身内力交于他处置。”
“嘶。”战行云止步间,似不自觉地伸掌在殿廊前的立柱上重重一拍,即刻抓撕下大片坚硬的花岗岩石。饶是他此时脸上仍然不喜不怒,但梅左君却第一次在与战行云独处的时候垂下了头。
“老城主也只不过是不愤他一身所学被城主所毁,又被私下幽禁这许久,大概便如此要求。”
梅左君说到这里忍不住将头垂得更低,尽管与被监管的战擎天联系上极不容易,但是也没有将战行云的禁忌说出来让她感到为难,毕竟她在无双城内这几十年,早已知晓这城中所有的秘密。
听着女人犹豫之后仍将这些话说出,战行云的眼内却不由张显出更为凌厉的杀机。
只怕到如今,他那位形如废人的父亲,还惦念着战无痕罢?明明都已全无还手之力,却依旧想着那具梦寐以求的完美肉体?
这,算是战家伦常丧失、无耻堕落的先性吗?
战行云冷酷地绽开优美的唇角,森然开口。
“答应他。”无双掌令话到此此,略为顿了一顿接着便轻描淡写地说下去:“事后打断他一手一足遣回原地继续圈禁!”
“是。”梅左君恭声应道,语声里透着一副‘早知如此’的意味,只是在她眼里却禁不住露出些许忧虑。
她知道:不管身前的小主人已下了多大多狠的决心,但那个男人依旧是他不可避亦无法抛开的魔障。如果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终会令战行云遭受到最为严重的伤害。
但她亦无相劝之法,因为就算是这种相互的伤害,也仅是战行云与无双城主他们之间的私事罢了,旁人根本插不了一言、多不了一事,就算是战行云那么重视的战天雪也没有能力阻止这种羁绊的滋长与蔓延。
那么,唯今之计也只好先顺着战行云初定之计行事,再谋定而动罢。t
战行云回到他的阁屋,推门第一眼就看到在窗外月色下泛着阵阵寒光的诛天。
此次回城,他竟然连诛天也拉在屋内,这还是他得到诛天之后第一次如此失态,莫非就因那个男人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便连原则也丢弃了么?
回想到战无痕又戏又谑、似乎将他灵魂戳穿的眼神以及那慵懒可恨的笑脸,战行云脑中一直盘旋的怒意怎么也不能平息。他怎会安然承认他曾背离他的准则?当下他狠狠地抓过诛天,直奔练武场。
四下的侍仆看着冰着脸踏入内的战行云之后便乖觉地退下了,诺大的练武场只有无双城的掌令一人。
战行云顿枪在地,紧跟着挥臂纵身高高跃起,脚尖再次沾地之时玄铁枪已急速重重挥出,矫若游龙刹那间已出得数十枪。
等得将一身多余的体力发泄完毕之后,战行云才执枪跳入练武场偏厅的温泉池。他将身体全然浸在池水中,直到胸中之气全然耗尽才浮出头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