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料到,曾經風頭無雙,光風霽月的靖國公,會以如此難以預料而又慘烈的方式身殞。
如今靖國公府只僥倖留下一位小世子,失去血肉至親的他能否東山再起,仍未可知。曾經的同僚皆避之不及,唯有昔日與靖國公交好的鎮安侯,永昌侯,受命調查此案的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還有一些受過靖國公恩惠的小官前來弔唁。
不可謂不淒涼,不可謂不唏噓。
為何偏偏是他們呢?溫璟煦從未想明白這個問題。
誠然,在鎮安侯府的日子也算不得好過。
裴照安和裴老侯爺商量後,許是覺得將他一個半大孩子重放回那個血流成河,給他帶來噩夢的宅子實在不忍,恰逢他外祖家出了點事,前來處理後事的人又匆匆趕了回去,暫時無法留下照顧年幼的溫璟煦,故決定讓他在侯府多住一陣,直到宅子漸漸復原,他也逐漸走出心病後,再送溫璟煦回去。
這是他自滅門之夜後,頭一回感受到如此純粹的善意。
他心知鎮安侯與父親交情匪淺,二人年輕時曾是談天說地的好友,見國公府有難,他實在無法袖手旁觀。
所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拖著尚未痊癒的病體,想要給裴照安磕個頭,畢竟現如今他家破人亡,又寄人籬下,實在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誰知好不容易到侯爺的書房外,敲過門後,開門的人不是他記憶中那位凜然正氣又高大威武的鎮安侯,而是一高一矮,兩位明眸皓齒,容貌有些許相似的姑娘。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無聲對峙了一陣後,溫璟煦率先反應過來,這應當是鎮安侯的兩個女兒,於是雙手作揖,朝她們說道:「在下,靖國公世子溫璟煦……咳咳,見過、見過兩位小姐。」
那位年歲瞧著與他一般大的姑娘走上前,扶直他的身子,輕聲細語,宛若秋水:「世子快請起,你身子未愈,不必如此多禮。」將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後,又吩咐那頭的妹妹:「綰綰,給世子沏杯熱茶。」
溫璟煦眼看著那個小姑娘走近,身穿藕粉色的外襖,臉頰胖嘟嘟的,粉雕玉琢,惹人憐愛,使他很難不想起已故的妹妹,阿淳。
「世子是來尋爹爹的吧?不巧爹爹一個時辰前進宮面聖去了,眼下不在府里,不如你先回去歇息,待父親回來後我知會他一聲?」
溫璟煦置若罔聞,一雙眼緊盯著那個小姑娘。
阿淳她……還那樣小,甚至就和這位姑娘一般大,可她再也沒機會穿上喜歡的衣裳了。
仿佛是被盯得有些害怕,她滴溜著小步子,躲到了姐姐身後,怯生生的。
裴瑤笙拍拍她的後腦勺,示意她少安毋躁:「還未告訴世子,我名喚裴瑤笙,這是我小妹,名喚裴筠庭,她有些怕生,還望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溫璟煦搖搖頭,端起茶盞,以此掩蓋眼中的痛色與淚光:「無妨,我不過覺得……她很像我妹妹罷了。」
回去以後,他並未多想,只覺得裴瑤笙性子十分溫柔,和她相處起來如沐春風,卻不曾知曉命運早已將二人悄悄聯繫在一起。
……
莫約是在嘉瑞二十九年的最後一場雪,昏黃霧色里,濕重的足音從不遠處紛至沓來。
溫璟煦坐在地上,昨日換的衣服瞬間沾滿污泥。
他一手擋在身前,就如螳臂當車般弱小無力。
頭頂傳來不屑的譏笑:「哎呀,這不是靖國公世子嗎?抱歉,方才我並不知道是你——怎麼?世子也想和我們一塊玩嗎?可你一沒錢,二瘦弱,我怕我一個不小心,你就……」
周圍幾個孩子適時發出鬨笑聲,溫璟煦攥緊拳頭,指甲縫裡塞滿了雪與泥。他不甘心,卻也無力反駁。
即便裴照安和林舒虞好吃好喝地對他,未有半分虧待,甚至吃穿用度都與裴長楓幾人無二,可溫璟煦無心享受,他每日最多只吃得下一碗飯,對比起裴仲寒一頓三碗的好胃口,實是令人擔憂。
不到一個多月,他從一個氣色紅潤,精神抖擻的小世子,到如今臉上找不到半分多餘的肉,背後的艱辛,獨獨自己最明白。
可即便他受了再多苦,也只能嚼碎牙往肚裡吞,因為這裡沒有他的家人,就如寒風中飄零的幼苗,無處訴說,無枝可依,唯有自己苦苦支撐。
遠處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人群外。
耳邊響起裴仲寒稚嫩的嗓音,他一手指著二三房的人,一邊朝裴筠庭喊道:「綰綰,你看!他們又在欺負溫璟煦了!」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對兄妹身上。畢竟是府里唯一的嫡支,真要對付起來,還是他們吃虧。
溫璟煦微微放下手臂,在人群的縫隙中,瞧見那個圓滾滾的身影。
「你們壞壞!欺負弱小算什麼本事,有膽就來找我單挑呀!」小小姑娘,個頭不大,說起這話來倒氣勢十足:「他大病初癒,你們竟也忍心下手。二伯三伯是如何教導你們的,信不信我今日就把你們送到祖父祖母那去,讓他們評評理?」
溫璟煦聞言,低著頭,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扯了扯嘴角。
小丫頭,精得很。
裴萱見狀,也站出來維護自己的兄長:「單挑就單挑,我哥哥難道還會怕了你不成?再說了,我們只是無心,世子這樣嬌弱,我們哪敢欺負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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