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穿着裙摆宽大、绣着各种瑞兽吉鸟的喜服,盖着金线刺绣的大红盖头,姗姗而出。满街的男女老幼皆伸长了脖子去看。虽然喜服盛大,仍可以看出新娘身形窈窕,盖头之下的面容,经过精心描画,必定倾国倾城。
在云夫人的朦胧泪眼之中,新娘登上雕着振翅鸾鸟,丰美花卉的宽大马车,辚辚驶向城外。车前车后长长的仪仗,游龙一般将马车护在中间。
皇帝与太后将云镝云滟送到城外,殷殷道别。直到长长的队伍看不见了,才摆驾回宫。
第二日,云府的红灯笼,红绸皆撤下,换上一片素白,引得民众再次议论纷纷。消息灵通的人那么一打听,才知道云府大姑娘昨日心疾发作,猝然离世,连只言片语都未来得及留下。因紧着二姑娘的亲事,草草收敛了,停放在陋巷无人居的院子里,今日才挪回来。
大姑娘的丧事,办得沉静且简单,如同她生前的为人。陆陆续续有相识的亲朋友好前来吊唁,其中包括兰家。而前段时日颇为殷勤的康王殿下,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
短短几日,云府只剩下云夫人一个女眷,整日闭门不出。众人茶前饭后,唏嘘不已。
可怜可笑
在云滟出嫁后的第七日,云意的丧事办完,顺利下葬。云夫人整个人松懈下来,躺在床上,睡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梦里云夫人变成了一只大雁,追着云滟成亲的队伍,云滟从马车里探出来,向她招手,云夫人趁机捉住云滟的肩膀,把云滟救出来。云滟高兴极了,在天空中落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的女儿,自由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下来,云夫人坐起来,唤道:“来人,来人!”
丫头应声而入,云夫人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头回答:“夫人,已经亥时过了,您足足睡了三个多时辰,奴婢们见您睡得沉,就没打扰。”
云夫人点点头,站起来,出神地看着窗外高挂的一轮明月。娢儿的假死药能维持七天,如今该醒了。这时候,与哥儿应该把棺材撬开,带着娢儿走了罢。
“夫人,丛霜在外求见。”
“叫她进来。”
丛霜捧着一封信,恭恭敬敬奉给云夫人:“夫人,我们姑娘吩咐过,在今日将这封信交给您。”
云夫人心头一动,这丫头,必是舍不得她,写一些临别之语:“拿过来罢。”
南都郊外。
黑漆漆的夜里,忽从远处飘来一星光亮,瞧着有些瘆人。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位俊秀的公子手持灯笼匆匆而来。
他的脚步很急,面上带着迫切的期盼。行至云意坟前,他迫不及待开始往下挖:“娢儿,我来了,你等一等,我这就挖你出来。”
锄头一下深似一下,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将棺材整个露出来,他抛下锄头,换起子来撬。棺材上留着气孔,棺材钉也不甚严实,兰容与很快将棺材板挪开,抱出心心念念的人儿。
“娢儿醒醒,娢儿醒醒,我是与哥哥。”
怀中的人儿体态并不似云意一般弱质纤纤,兰容与心中孤疑,扭身拿过放在一旁的灯笼,往下一照。
光亮将怀中的人儿映照得清清楚楚,长眉大眼,两颊丰盈,不是他今后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儿,而是小妹妹云滟!
兰容与如遭雷击,直挺挺地坐着,手上的灯笼掉在云滟身上,随即滚去一边,原本弱小的火苗沾上壁纸,缓缓烧将起来。
云滟本就将醒未醒,被灯笼这么一砸,瞬时睁开眼:“丛绿,丛绿,什么时辰了?”
丛绿没有回答,火灯笼烧到最盛,将周围一圈照得纤毫毕见。云滟往旁边一看,差点吓得叫起来。她并不在闺阁的床榻之上,而在兰容与的怀中!
而兰容与中邪似的,直直看着前方,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云滟起身,发现身上的喜服也没了,她穿着家常的鹅黄色绣白雀襦裙,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她喜欢的垂云髻,腰间坠下半块莲花玉佩。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三两下解开,走到兰容与身前蹲下:“与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娢姐姐的半块莲花玉佩在我这里!”
残灯烧尽了,最后一丝光亮湮灭,黑暗将两人笼罩。此时兰容与却动了,准确地抓住半块莲花玉佩:“为何玉佩会在你这里?”
“我也不知道呀。”云滟急急地回答:“梳妆完毕之后我觉得很困,丛绿让我睡一会儿,然后我睡着了,再次醒来,就是这里了。我——”
话语忽然顿住,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却并不蠢笨。话语之间,这段时日不被注意的细节忽地在她面前放大,平白生出许多疑惑来。
姐姐似乎比她还要关注这门亲事,澹台桢的为人,温国的皇族,是姐姐找大哥了解的;她陪嫁的各色物件,是姐姐陪母亲清点的;她的嫁衣,姐姐亲自上手丈量尺寸,执意要收紧一些,好突出腰身;姐姐的丫头丛绿,自己求到母亲跟前来,说要陪她和亲。
还有,一次她来找姐姐玩耍,发现姐姐在极为认真地看一本温国风俗札记,她走近了也不晓得。
云滟越想越心惊,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姮妹妹,我们都被娢儿骗了。”黑暗中传来兰容与缥缈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大病一场:“她替你,去温国和亲了!”
夜中有风的呜咽,杂草瑟瑟而动。云滟脑中一片眩晕,手脚冰凉。她抹一把脸上的泪珠,咬牙站起来:“走,与哥哥,我们去把姐姐追回来,她要替我嫁,问过我了么!问过你了么!问过父母兄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