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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魔镜（第1页）

“骸鸦先生，你怎么还没死呢？”

一行人依旧在庄园房顶对峙时，那位坐在水滴兽上的少年如今站在镜中人的身旁。他隔着镜子与菲普对话。菲普把砍下的爪兽头颅甩到一旁，飞溅的血花是一张飘扬的帷幕，隔在两人的对视之间。菲普静静地盯着少年的脸庞，记忆中的面容如列表般略过。骸鸦开合着白骨的下颚，陶瓷般的齿牙中回忆着一个名字。

“迪森。克里斯蒂。”

迪森耸动肩膀，对自己的样貌被认出丝毫不感到意外。

“真高兴，大名鼎鼎的雷蒙德。骸鸦先生居然认识我这个小小的上族新人。”

菲普慢慢走到镜前，眼中的流火在镜上流淌。两人的面孔几乎紧贴，唯有那一层抱拥着恶魔气息的镜面夹在其中，静静试探着升高的战意。菲普一拳打在镜上，镜面微碎，琉璃般的光泽转眼间如甲壳的纹路般撕裂却又迅修复。

“这不重要。”

迪森弯着手指，用指骨轻轻敲着菲普在镜中的倒影。他深知隔着心湖中的魔镜，骸鸦对另一侧的自己无可奈何。迪森如同抚摸爱宠一般，抚摸着镜子另一面的裂痕，贱兮兮地笑着说。

“对，对于一个将要死的骷髅而言。没什么是称得上重要的。直到这一刻，我们已经损失三位代行者了。要是你还不快点死，今晚可就成笑话了。”

他的目光变得严厉：“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尽管是一幅风中残烛般的状态，但菲普淡然的话语如同必定生的预言，有着让人深信的魔力。

“才死掉三个人，不是吗？今晚还很长，死的绝不止他们三个。”

迪森。克里斯蒂双颚锁紧，不自禁的咬牙中透露着对骸鸦那份狂妄的无法忍受。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插入镜中。比武器锋利更为锋利的指戳破晶体，在镜中划动。在滋啦的刺耳悲鸣中，镜面被他以单指盘旋所割破，一个完美的圆形刻在镜中。紫红色的烟雾从他指尖走过的痕迹中浮现。最初只是一丝薄雾，但薄雾渐渐成军，穿过镜子荡在另一侧，飘荡至菲普的身后。

“我只是想说，死人有时候也挺好用的。”

克里斯蒂轻轻抬起手，紫红色的烟雾瞬间闯入极影与爪兽的尸骸之中。那本应是再无生气的死体。可烟雾在填充着他们的灵魂，让堕落的代行者于地狱中归来。身分离的爪兽尸体再次站立，极影的余烬被强行揉合，变成了一团失去色彩的人形。漫步在自身流出的血海之中，无头的野兽四爪着地，用着空洞的喉咙出失声的嘶吼。极影的步伐再无生前的灵动。一团迟钝的灰烬如同砂砾般集合，在行走中阵阵掉落、再被紫红色的烟雾吸回身上。他们已再无任何可称作人或者代行者的部分，灵魂与躯体一同堕落，他们已是彻底的怪物。

“如果燃烧一次火焰就能换掉一位我们的代行者。那么，骸鸦先生的神秘火焰到底还能用几次呢？我猜是两次。不太够用嘛。”

菲普低着头，声线更加低沉、越冰冷。有些怒气如同野火焚山，势必烧尽眼前一切。但菲普的愤怒是一座冰山。他的愤怒默不作声地藏于深海之下，却比燃烧的火焰更加险恶。他握紧因疲倦而颤抖的手，手套下的白骨用力收紧，把持着沉重的斧锤。

“那么我赌三次。一次用在砍碎这些木偶上。一次用在砍破这个心湖的核心上。最后一次，用在你这一把破嘴上。”

“哈哈哈，我回去的时候一定得告诉其他恶魔。谁说斯佩德帝国的人没幽默细胞的，这不是骷髅架子都会说笑话吗？”

迪森向前伸展双手，手腕垂落，五指像玩弄木偶般摆动着极影与爪兽的残躯。他扭头看向后方，分享着这个可笑的笑话。

“千子，你说是不是？”

在角落的阴影中，一个披着斗篷的巨型恶魔抱臂站立。他沉默不语，对迪森不作评价。在他眼中，不论骸鸦还是迪森。克里斯蒂都是一等一的疯子，甚至骸鸦还来得顺眼一点。尴尬的迪森搭着魔镜的肩膀，低声说道。

“魔镜，你必须在这里杀掉骸鸦。只有这样，你才能为他们的死负责。”

魔镜低垂着双眼，显然还未从彻底的恐惧中回过神。眼前的骸鸦简直就是怪物。他见过许多代行者，甚至在这一片心湖中虐杀过相当数量的教会游侠。在今天之前，教会的追杀和其他代行者的战斗，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场的游戏。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代行者。哪怕满身疮痍、陷入一个个不利的绝境。骸鸦依旧会从泥泞中爬出，用那青蓝色的火焰作出报复。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个疯子，对恶魔的仇恨吗？到底是何等仇恨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恐怖。代行者之间的猎魔人传说，他终于体会到其中的可怕。

他看向身后的克里斯蒂先生和千子先生。他们是魔镜如今唯一对胜利的信心。镜中的一切都由反射构成。如果没有反射的对象，镜子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在那些来自秘界的门扉被破坏后，他再也无法一个人战斗。他收起了手中那些无聊而且软弱的飞刀。这些把戏已经失去了意义，困兽之斗的绝境中，不存在玩乐的余地。

“克里斯蒂先生，麻烦你配合我了。”

迪森左手的五指依次点落，就像在身前弹奏钢琴的乐曲，敲击的节奏优美绮丽。已成傀儡的极影呼应着左手的乐曲，摇晃着掉落的灰烬步步前行。它的脚步比醉汉更为不堪，但错乱的步伐异常迅，让那极的幻影再次闪现在菲普身侧。怪异的舞蹈在极影的残灰下卷动着流沙的风波，向菲普吹来。魔镜的手指轻轻摩擦，出嗒的响指声。已被菲普双眸适应，从而变得清晰的轨迹再次变得混乱。菲普并非看不清极影移动的脚步，而是脚步徒然增长了十倍。

在镜面的反射中，魔镜让极影的身影来回映射，每次的移动都会伴随着九个复制般的残影。十个极影的攻击凌乱且不间断地闯入菲普的防御之中。螺旋转动的斧锤由攻转守，有若醉汉摇晃的十个极影在跑动中卷起了一阵由余烬拨动的沙暴。极影攻击打在白骨斧锤上的叮叮当当，让余烬龙卷变作一个残酷的铁匠铺，无慈悲的死者是迪森手中的铁锤，重重敲打着只能防御的菲普。哪里来的血腥味？菲普回头一看，一只巨爪突入余烬之中，抓住了自己防御的缝隙。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在迪森。克里斯蒂的操控下，极影与爪兽的配合更加默契。而且爪兽为极影创造机会的攻击模式也初次逆转。在混沌的余烬风暴中，一双突然伸出的兽爪不仅骇人，而且致命。接近强弩之末的菲普显然来不及对应，他被这一爪彻底打入极影奔跑而成的沙尘暴中。来回冲击的余烬如同一颗颗微小的子弹，狂暴地击打在他胸膛上。此时，兽爪再临。幽火再燃！斧光一如天穹之上的苍蓝弦月，青蓝的烈焰在极致的挥舞中遗留三重残影。三轮苍蓝弯月缓缓重合，合于斧上。月牙一般的斩击分别向着爪兽、迪森和正上方的余烬风暴砍出。青蓝的幽火变得比任何时刻都来得锐利无礼。斧上绽放的苍月是无情地残杀过道上人与物的君王，冷酷幽静，理所应当。

余烬被击散，爪兽的尸体进一步被分割，而躲藏在镜中的迪森和魔镜虽说表情上显得变化不大，但心中仍被骸鸦隐藏的杀招所震撼。横跨半个空间，一记苍月嵌入大半镜中。要是骸鸦贴近镜面砍出，难道这一记苍月所击穿的便不是镜子，而是自己的头颅吗？

只可惜，菲普没心思去代入这些小屁孩的想法。曾有一个人告诉他：重要的真实，往往隐藏在八成的谎言之内。那么镜中的真实，到底在无数个映射的哪里？借着燃烧的最后一丝幽火，菲普疯狂地挥舞着手中斧锤，攻击着环绕他的镜面。在相当时间的维持后，心湖也变得脆弱起来。这场累人的攻防战，也该结束了。迪森摆摆手，再次组合着被菲普一记苍月砍破的爪兽残躯。他向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千子大吼，手上的动作也着急起来，失去了演奏的美感。

“千子，你还不来帮忙？”

“刻魔陛下，你很少狩猎吧？”

“一只曾经作为王者的野兽被逼到绝路时，我敢保证没什么比它临死前的反扑更加危险。骸鸦今晚可没有响奏过圣曲，你真的想和有所保留的他拼命吗？你应该还没那么愚蠢。他在等着一个宰掉我们全部人的机会。”

他讨厌克里斯蒂把战斗当作游戏的心态。在千子的眼中，骸鸦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战士。他破除了数个绝境，甚至直到现在依旧有所保留。若不是两人之间有着仇恨与责任。可能在某一个陌生的夜晚，他会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酒馆里，请上骸鸦那么一杯苹果酒。可惜，在已经建立的仇恨面前，没有如果。

“鲁博尔，原来你死在了一位真正的战士手中。”

千子缓缓向前，越过忙于修补爪兽身体的迪森。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另一边的骸鸦。那是一具披着大衣，打扮得像个不着调绅士的骸骨。但他不存在瞳孔的眼框中，流火的跳动让千子感觉到思索的眼神。骸鸦，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刚刚有那么一刻，为了给极影创造残影，镜中的那个代行者打起了响指。

这是镜面之内，那么左右理应颠倒。

菲普眼角的流焰仿佛闭眼，突然消失。当一丝流火再度回归，那非人的骨骸面孔勾勒着诡异角度，仿佛是一个笑容。菲普向着那个唯一左右颠倒的镜中倒影奔去：“可算是找到这个心湖的核心了。”

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掉落。千子向着菲普跑去的方向一指。本来空无一物的镜面中，不下十只与司米刚码头那一夜相同的黄色从魔凭空出现。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浪费自己的从魔。迪森咬着牙关，果断抛弃来不及修补的爪兽。极影散落的灰烬被烟雾裹挟，在统一的指挥中在菲普头上形成一片积雨云。大雨倾盆，如同机枪散射。

只要能抵挡反射就好了吧？菲普轻轻跃起，用斧锤插入极影体内的灰烬之间，用力搅动。脆弱的余烬经不起摧残，漫天的尘灰隔绝了视野。镜中所反射的，唯有相同的灰色。前来帮助的极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彻底屏蔽视野的余烬之中，迪森极力操控烟雾重组极影的形状。但菲普以舞动的斧锤一次次吹乱烟雾并不断逼近。千子与从魔根本无法在这沙尘中看清目标，盲目的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菲普的足迹。此时，只有烟雾被打乱的迪森能清晰感知，骸鸦还有一步的距离就要逼近了。

苍月再现。最后的一丝幽火拂过镜面，苍蓝的半月沿着斧刃的轨迹现形。菲普的斧锤突破了镜面，闯入唯一真实的镜像之中。魔镜连忙缝补镜晶体中的空隙，把斧刃锁在镜中，停止了它挥舞的余地。但菲普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斧锤，后滑半步，背身一脚侧踢。斧锤顶端的尖刺在菲普的回身一踢中，彻底没入镜像的心脏之中。

结束了。两次幽火，果然足够。

此刻，镜碎。

两道独属于代行者的圣曲同时终止。不知真相的宾客纷纷为克丽莎家安排的演奏落幕而鼓掌赞美。

但一把长剑却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刺穿了骸鸦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