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中秋已过,暑热骤减,叶残花凋,秋风把地上的落叶与尘埃卷着走一步,再走一步。月贞跟着那微小的风眼,也是走一步,再走一步。
不知怎的,走路这件根本细微得留心不到的事情,在她心里变得凝重起来,忽然感慨这是件幸运又幸福的事情,不像鹤年,运气总是绕着他跑。
再大的太阳也有些凉意,月贞走在院中,觉得身上有些冷,待要回房添衣裳,蓦地撞见霖桥与鹤年老远说着话走来,像是要出门。如今霖桥的病渐好了,便时常带着鹤年在外周旋,有意要教他生意上的事,两个人常常是同进同出,比亲兄弟还亲。
打了照面,两个都喊她一声“大嫂”,但在鹤年的嗓音里,她听出些温柔缠。绵之意。这是哄她的意思,为他这条腿,她好些时不和他私下讲话了。
她也是生气呀,怨他出门在外不当心,受了伤还故意瞒着人。她淡笑一下,赌气不看他,只看霖桥,“这会还出门去呀?”
霖桥回说:“约了人谈事情。”
鹤年后补一句,“太阳落山了,有些冷,大嫂快回房去吧。”
月贞点头走了,背地里嘀咕,“我难道不知道冷?谁都像你似的,坏了条腿也权当没事,不晓得疼的!”
也为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本来心上存着的那椿好事也不愿意对他说,故意折磨人似的。
因长辈
还未开口,霖桥也不好多话,也是暂且瞒着鹤年,对他与月贞的姻缘只字不露。鹤年被蒙在鼓里,还一股脑忖度着要如何筹谋他与月贞的前景,不想过两日外头回来,就被琴太太叫到屋里。
去时恰逢月贞从屋里走出来,对廊相见,她的目光瞥到他的腿上,心里头又冒出火,把下巴颏高高仰起,一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廊下坐着丫头,鹤年不好与她在院中拉扯,只得追出院门,“大嫂,你等一等,我有话要说。”
月贞越走越快,两只耳朵却留心听着后头的脚步声,一轻一重的,她的心也跟着颠个不停。走到横岫洞那处假山外头,脚步声有些远了,她暗暗回首,恨自己太狠心,走得这样快,便放缓了脚步在假山底下磨蹭,只等着他追上来。
未几鹤年走来,拉着她的袖子转到假山后头去。这里栽着一棵枇杷树,浓阴密匝,月贞脸上有灿烂的光斑。他低着眼看她的脸色,她把双目抬起来瞟他一下,眼睛里正好落进一点金光。她又垂下眼去,那光点就落在她眼皮上,赋予她整个人一种调皮的灵气。
他怕她扭头就走,一只手仍握着她的胳膊,笑了笑,“气性怎的这么大?我回来都将近一个月了,还不肯理我?”
月贞剔他一眼,把脸偏到别处去,“你要我理你做什么?你什么都不在乎,还在乎我理不理睬你?”
他也歪着脸,追着她的
眼睛,“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乎?你看看你那条腿,阖家为你掉了多少眼泪,你怎么说来着?你就会说‘不妨事不妨事’,好像是我们大惊小怪似的。”
鹤年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声音不由自主的温柔,“难道叫我也陪着你们哭么?我要是也哭,你们岂不是要哭死了?何必呢,事情已是如此,哭也哭不好它,随它去吧。何况不过是跑跳有些不便,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用得着我成日费什么脚力?出门都有车马软轿备着。”
道理是道理,可月贞就是看不得好好的人落下个毛病,况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久住在她心里的。
想着便鼻子一酸,又有些要哭的迹象。
泪还没落,鹤年便捏着袖子给她揩了揩,“不哭不哭,你成日这么哭,我倒真觉得是桩大事了。难道你要我自怨自艾,也盯着这条腿想不开?”
月贞这才把鼻子吸两下,眼泪也给憋了回去,“疼不疼呀?”
“早就不疼了。”
她瞪他一眼,“我是说摔的那会!是不是疼得要命?”
鹤年回想起来,当时那阵暴雨急如密鼓,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呼喊声向他涌过来,像是尘俗发了场洪水,潮他淹过来。他倘或不当机立断,只怕就要被这浪头淹没在俗世之中,拍散与她的缘分,没什么希望了。
他低着眼笑,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下嘴巴,“当时乱糟糟的,只想着活
命,哪里还顾得了疼?后来疼了几天,慢慢也就好了。”
两个人的嘴皮子才挨一下,月贞便打了个颤,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可等了一会,就只有这么一碰,像是碰碎了一个气泡,什么都无影无踪了。
她觉得嘴唇在风里受了凉,睁开眼睛,看见他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自己。他撇了下嘴道:“不是不肯理我么?”
月贞扭头就要走,又给他拽回来,“好了好了,不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他将拇指在她下唇上摩。挲了两下,盯着那片唇,眼色渐渐沉迷,拉着她钻进横岫洞里去。
“做什么呀?人来人往的,给人看见。”月贞明知道要做什么,偏要多此一举问一问,好显得自己懵懂天真,逗引出他的野性。
这无非是男女间的一点小伎俩,月贞虽然开蒙晚,但胜在有天分,在这档子事上很有些悟性。她把眼皮往凹凸不平的石头洞顶上掀着,上头倒影着水的流光,像跌碎的,大小不一,各种不规则的形状,随风朝一个方向颤动着,是天山的银河。
洞里的光线也有些暗,仿佛为了配合他们,角落的苔藓松懒懒的,吐着潮。湿的空气。鹤年背抵在石壁上,握着她的手腕将他拉进怀里来,放。纵地亲了一回。
隔着半年光景,这滋味像是从梦里滚落出来的,不再是虚虚实实,而是带着潮。热的温度。他把她的骨头亲得软了,使她不能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