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克凡走过去一手接过她手里小葱往地上一扔,一手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沙上,喟然而叹道:“老婆大人啊,现在不是我是否看着他跳火坑的事,而是他自个儿跳不跳的问题。”
一副楚楚之态仰面望着他的夫人说:“他可以不跳的是不是?”
曾克凡朝秋枫努了下嘴说:“这你得问他。”
于是曾夫人切切地望向秋枫说:“你可以选择不跳的是不是?”
孰知秋枫苦苦一笑道:“我若有得选择也就不会专程来向老大讨教了,也明知他难以给出一个恰当的建议,因为这本身就是一道无解题。”
曾夫人忙说:“有解的。离开重庆,远离他们。”
连连摇着头的秋枫说:“即便我肯,我家老爷子又怎会答应。辛劳一生,树大根深,他怎走得脱又怎舍得走。再者,若闹出什么动静来,日本人那头又岂肯放过。”
赞许地点着头的曾克凡说:“看来这个日本娘们的确没白看上你,问题的广度和深度你都考虑过了,至少目前确实无解,但也存在一个缓着,那便是利用这段有限的空白从长计议。”
“我怎么听着像悼词,人家会让你从长计议吗?”秋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忽然,门外似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沙沙声,于是曾克凡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应该是局座来了!祸兮福兮?不过好像只来了一辆车。”
秋枫便一下从沙上跳了起来窜到门口往外看去,正好看见盖啸仲从车里下来,一看到他便质询道:“你谁呀,怎么跑进来的?”
后脚跟出来的曾克凡忙道:“局座,您忘了?他就是参破尹凯保险柜秘密的秋枫。”
“我的重点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岂知盖啸仲根本不给他面子。
“老盖,他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不可以吗?”笑靥若花的曾夫人从丈夫身后钻了出来。
“你的生日?不对吧,去年好像不是这个时辰。”盖啸仲狐疑的目光同时扫过三个人的面庞。
“那是你的记忆出差了。”曾克凡走过去搡着他往屋里走去。
盖啸仲既来必有要事,自己跟进去也会被撵出来,秋枫索性就不进屋了,遂对曾克凡说:“老大,既然盖老板不待见我,我就不进去了,拜拜了。”
前面走着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笑,转过身来的盖啸仲忍不住一脸的笑容斥道:“好小子,搞起老子的巧来了。”
曾克凡自然摸透了秋枫的心思,遂对夫人说:“也好,你不是有事吗?夫人,替我送送。”
秋枫摆着手说不用,曾夫人却已然走到他身边开玩笑道:“你送我花,我送你一程相抵可否?”
被她逗笑了的秋枫遂闪开身子道:“小的谢过,嫂夫人有请。”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篱笆门,曾夫人觑见丈夫和盖啸仲进了屋,放缓了脚步待秋枫走上前来,悄声对他说:“小枫,你听我说……”
一句小枫的称谓,秋枫只觉得心头一热。“小枫”是他家人或极少数亲近的人才这么叫他的,一面之缘的曾夫人随口一叫,有种别样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怎么了,不许我这么叫啊。”敏锐的曾夫人一下察觉到了。
“你又误会了,只有至亲的人才这么叫我的,我有些受宠若惊呢。嫂夫人有话请讲。”秋枫嗫嚅道。
“我以后都这样叫了,谁让我第一眼就瞧着你稀罕呢,你仔细听着我往下讲。”曾夫人很女人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你别为日本人策反你的事过于烦忧,此事其实好解的——一走了之,日本人还当真追你个天涯海角不成?别急,听我往下说嘛。大不了把你的处境跟你家老爷子挑明了,要命还是要他的产业,他应该拎得清的。生意嘛可以委托信得过的人帮他打理,了不起亏点儿,他应该还亏得起吧。”
“这倒不是蛮大的问题,老爷子蛮可以遥控指挥调度,亏不到哪里去。”秋枫依然愁眉不展。“关键是老爷子的脾性,他哪咽得下这口气,还有……”
“还有你自个儿也咽不下这口气是也不是?”离着五处那两个监视的人有些近了,曾夫人停下脚步拨了拨秋枫望向那边的脸。“你看着我,这口气你必须咽下去。老曾的话你也少听,他老毛病又犯了。”
“老毛病?”秋枫一脸的困惑。
“他话里话外有层意思你没听出来?”
“有劳嫂夫人提点。”
“唉,挺聪明的一个人怎就这么笨呢。”曾夫人替他着起急来。“他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你打入‘夜桜’内部。”
“不会吧。”秋枫表示深度怀疑。“他刚才还说我心智不全呢。”
“真是笨!”曾夫人竟伸手戳了他额头一指头。“他后面还接了一句‘如何地虚与委蛇’,该明白了吧?”
顿悟过来的秋枫不由苦笑道:“原来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呀。”
曾夫人叹道:“他是这么想来着,却又有些不忍心,你呀,太过年轻了些,换个人他或许就直接命令了。这是他的一个老毛病了,也是职业属性使然。所以小枫,你得尽快设法摆脱眼前的一切,别被人利用了,我这不光是指的日本人,还有老曾,懂了吗?”
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的秋枫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嫂夫人,你这是出卖老大呀。”
曾夫人正色道:“我是不忍心你往火坑里跳。你若认我这个嫂子,就照我的话去做。军统是啥?是特工。特工是做什么的?是阴谋诡计。你资质犹浅,尚不善谋,军统不是你想混就混得了的。真搞不明白,放着那么大的产业不继承,你怎么就闯进这个门里来了的,糊涂。嫂子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为她的热忱和真情所打动的秋枫真诚地对她说:“嫂夫人,小枫真心听进去了。”
曾夫人欣慰地点着头说:“那就好,我这边也会提点着老曾,不许他在你身上犯他的老毛病。去吧,我得进去偷听两耳朵,若老曾有啥事,我得提前预备着。”
秋枫抓过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下他的电话号码,挥挥手转身而去,焉知他这个不经意的亲热举动,致令曾夫人一颗青春尚犹的心兀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