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我以为你害怕了,要人陪你壮胆才行呢。小夏姐姐等你回来,你跟姐姐说一下生了什么就好了。”
“好啊!”她如此答应着。
小夏姐姐是她在后厨见过最好的姐姐,既勤劳又友善。
可是后厨的人大多看不起她,后厨的男人们调戏她,总不避讳人想要捏她的屁股,小声与她说些密语,后厨的女人们厌恶她,认为她与外面秦楼楚馆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是个“贱人”。
她原本是四夫人房里的丫头,做过几月讨上门来的四夫人舅舅的女人,后来四夫人现了这段奸情,大为光火,让那讨钱的舅舅离开,又打骂了小夏,不再让她在跟前服侍,怕她学些狐媚手段将林老爷也勾了去,四夫人打她来后厨帮厨,摸摸她的心思,也挫去她的年轻美貌,让她知道她是没那个富贵命的,她只能这辈子都在后厨这样需要干重活的地方低头。
这些都是后厨的闲话,梁七听得不少。后厨那么小的地方,才可容纳八个人,他们明明是八个最平凡的人,却每个人都有故事。
烧火之前的锣鼓响了第二下,梁七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穿过第一条街道,第三下时,她到了烧火的地方,手里的鸡腿早就吃完丢了,而软糖也快吃了一半。
这里人声鼎沸,人们摩肩接踵,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人肩膀上坐着人……梁七第一次看着堪比赶集时的人潮,简直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在如此人潮中,她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挤进去。
这里的人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着锦罗绸缎的富人,有花白头牙齿掉光的老人,也有才一两岁坐在父母肩头的孩子。在这里,在这个如此狭小的地方,她可以看见人生百态。她觉得很震撼,心头久久无法散去那股漏拍的紧张窒息感。
她看见了府上的林小姐,坐在父母旁边,额头上绑着抹额,整个人蔫蔫的,那双眼睛想闭上又闭不上,随时注意着旁边一举一动;她还看见另一个比她大的女孩在这样闹腾的环境下看书,不时抬头看几眼烧火有没有开始,若是没有开始,就会噘嘴靠向一旁应当是她母亲的人的怀里,似是在撒娇;她还看见东北角站着两个身穿白衣戴着斗笠佩剑的人,一高一矮,均站得挑拨如松,看起来就如世外高人,清冷绝尘,与身旁一众人相比,不像凡尘中人。
那两个人太出彩,让梁七不自觉地看向她们,然后在不知不觉间朝着她们靠近。
那两位气宇不凡的白衣也不止惹了她的眼,还惹了其他一些不知好歹的人,不过邪门的是,在上前几息之后,那些人总会不再纠缠,随后转身离开。
这让一直观察这边的梁七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高挑的白衣女子转头,好像是现她在靠近,白色斗笠之下,梁七想那肯定是一双带着冰冷疏远与冷漠杀意的眼睛。
她看着她们的长剑,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还不想死。
梁七停住了脚步,默默转身离开,去寻远离她们二人的位置。
正想着,客栈的蜡烛顷刻之间全部熄灭了,只有从门外和窗户透进来的光亮,众人哗然一片,从来没有来过的人有些慌乱,来过的安慰说不碍事。
前头搭的台子亮起了光,那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梁七好奇,抬头去看时,见到二楼有人拿着镜子和一块石头投射的光线落在台子上,她觉得很是神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那个石头是什么石头?
烧火人出来了,一共七个,一人烧火,其余添柴(指奏乐),他们拿着、捧着自己的乐器在各自位置或站或坐着。
人群对着上台的烧火人指指点点,一时之间场内吵吵嚷嚷,窃窃私语比比皆是。
吵闹的声音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扫了一眼这场烧火的观众,然后视线停留在那依旧站在东北角没有移动过的二人身上。
我不应该看她们才对,她们手里有武器,我要是惹她们不开心了,她们会杀了我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人的脖子很脆弱,要好好保护才行。
可是对面那个穿白衣仿佛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掀开那层纱,露出了笑脸朝她挥手了。
小仙女……她一时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她甩头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肯定不是对我做的,可她一定察觉到了我不礼貌的目光。我一直这么盯着她们看,好像我是个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女孩。
梁七的脸色蓦然烧红,她突然觉着这屋内人太多,太吵,众人呼吸之间把空气都变稀薄了许多,致使她不可思议地心跳加,呼吸困难,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和窘迫而已。
一声声擂鼓的心跳声都在后悔,为不礼貌的主人一直盯着人家看的行为而感觉到了羞耻地大口喘气。
那边的白衣女子拍了拍那个女孩子的肩膀,那个女孩子就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放下了幕篱,没再看向这边。
自从那边不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时,梁七也不再自讨没趣,可她还是暗里伸出手,偷偷和对面的仙女打了招呼。你好。她在心里设想着和仙女认识然后打招呼的场景。我叫梁七,你可以叫我阿七。她会如此小声地说,声音说到名字的时候带着颤音,脸上带着不好意思与羞涩,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要是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梁七心想。
台上烧火的已经在添柴了,乐器声相和或者独奏时的声音都很好听,她之前没有听过此等天籁,在将目光放到台上的烧火人身上后,不过一下子,梁七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台上烧火人夺去。
这一专注,便是一整个下午。
等到回过神来,周围人已走完了,原本拥挤吵闹的地方一下子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可怕。客栈内没点蜡烛,没有任何灯光,老板娘不知道哪去了,她为这里只剩她一个人感到害怕和疑惑。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外面月光却很亮,从客栈的孔缝中钻进来,诸多灰尘在这些光束里飞舞。
什么时候结束的?梁七看着黑暗的台面,又转头看向外面月光洒下的地面,她就连雨什么时候再下的也不知道,烧火烧了什么样一个故事?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刚开始那片铮铮之音,流水哗哗过后就是悲伤哀怨。
地面有一滩又一滩大大小小的积水,月色下,在反光,亮晶晶的,像在地面嵌了一面又一面镜子。
梁七起身,慢慢走出外面。
夜空中月亮很亮,亮得周围建房屋清清楚楚,那些灯笼在月辉下黯然失色,左摇右晃。远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犬吠声。那些声音很远很远,走到梁七的面前时只剩一声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