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人,一大一小,大的还戴着幕离,小的倒摘了去。大的与烧火时不同的是衣着,换了一身云游道人的衣袍。小的仍是那身,一白一灰。在林府穿金戴银的夫人们中间,简直像是鹤立鸡群。小的白的腰上挂着的尽是符箓葫芦一类的驱邪玩意,甚至还拿着一个有她半个高的原色葫芦。
这身装扮,梁七曾经在街上赶集上人流云集时见过。那时她觉得那个小道童仙风道骨,如今那姑娘这样装扮,倒让她觉得好笑。也许是小姑娘的表情用力过猛了。
下人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无一不脸色白,害怕得瑟瑟抖,不时有婢女哭泣的声音传出来,被管家一吼过后,只余下声声抽泣。
前厅前的院子里摆放着三具尸体,两女一男,蒙着白布。
那些大人说着梁七听不懂的话,什么报应,什么又来了……梁七恍惚间看见了小夏姐姐的脸,就在地上躺着的那三个人之间。一股悲伤从胸腔中冲出来。梁七想起了今日午间时小夏姐姐摸着她的头嘱咐她好好玩,迟些回来也没关系,她给自己打掩护。
手中想送给小夏姐姐的绢花蓦然掉在了地上。她现了,弯腰把沾了泥污的绢花捡起来。相比较其他人,她哭不出来,但是她心里很难受,像被人揪着,无法呼吸。她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她要是再不离开林府,她的下场可能会和那边两具尸体一样。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忽然记起来赵大叔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所以当初她是可以选择不来这里的是吗?
她抬头,却和那个原本呆傻的小姐视线相撞,小姐眉目间恹恹的,在看见了她手里的绢花后,小姐露出了一丝冷笑。那一瞬间,梁七觉得林小姐好像没有生病,又或者是病已经好了。
小姐指着她手里的绢花,不知和林夫人说了什么,林夫人了然,招来旁边随侍的贴身婢女,抬起下巴朝着她的方向,接着便是她手里的绢花被一点一点从她的手里扣出。
她不想给,林夫人的贴身婢女觉得她没眼力见,不懂规矩,捏着她的脸,指甲嵌进她的肉里,含着怒气低声让她撒手,最终硬是掰开她的手,带着绢花回大厅里。
可能小姐只是觉得好玩,或者单纯只是为了抓弄她,看见那朵沾了泥污的绢花,小姐表情很是嫌弃,从干净的地方接过,没正式瞧过一眼,就丢到地上。
林夫人见女儿并不喜欢这玩意,指挥贴身婢女把这东西捡起来,丢到外面去。
绢花落在地上,弹落间,蹦到小夏姐姐旁边。
梁七只觉得眼睛干涩得生疼,她盯着那朵绢花,想要去捡回来,被一贯关爱她的赵婶子拦住了。
赵婶婶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又或者她听见了,忘了。
空无一人的云水镇,她穿行在熟悉与不熟悉的街道,跑!跑!逃离噩梦!身后追着她的是什么?没有声音,没有具体模样,它们移动度非凡。
我不该来这里的。梁七突然心中升起了后悔之意,要是我死在这里,我的爹娘,我的大哥和我弟弟会知道我因为叛逆而付出代价吗?赵叔叔是好心,她知道,所以她怪不到赵叔叔身上。错在我,因为我选择了不去读书而来到这里当个烧火丫头。
府上死人是在不久之后生的,就在林小姐和玩伴去后院玩的时候。林小姐和她的玩伴说她们亲眼看见妖邪作祟,阴风阵阵之后,死在池子里的尸体浮上水面,并且直立起来,闭着眼睛,煞白着脸,吓得林小姐等人疯狂大叫,四散而逃。
与林小姐一同看见那副场景的侍女站在另一处,四人抱在一起低泣。
外面站在一众仆人中间的梁七想象着那个场景,小夏站在死去的人中间,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就这么死了。
感受到了某道带着挑衅的目光,梁七抬头,却被赵婶婶捂住眼睛,低声叫她别再这么没有规矩了。
规矩?规矩是什么?
她这半年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规矩”二字。
作为女儿家,你要懂“规矩”;身为下等人,你要懂“规矩”……
被抢了东西,还是要懂“规矩”!
可她从小生长在山间田野,于溪间摸鱼,田埂奔跑追逐黄蝶,不知道规矩是何物。
她半年前才来林府上做事,是府上的临时工,没签卖身契,是个自由身,也是因为贵人,被分到厨房那边,厨房里的叔叔婶婶还有姐姐们都还行,待她算是不错。无论谁对她好或坏,到最后她都只会说“还行”,别人说她是个软柿子,她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两个月前遇见林小姐——那时的林小姐还不是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林小姐好似是天生体弱,但胜在天真烂漫,乖巧可爱,是个实打实的可爱孩子,根本不像赵婶子说的那样奇怪还有难以相处。与林小姐玩的那段时间,她都是喊林小姐林姐姐的。
她刚来时,赵婶子不知道为什么不让她与林小姐靠近,说若是遇见林小姐,躲远些,务必不要与林小姐过多接触。赵婶子说了不让她们接触,却又不说后果。小孩子,并不懂大人欲言又止之下是什么意思。
她们在一起玩了一个多月,之后因为一点小事便起了矛盾,林小姐气得把她推倒在地,骂她卑贱,骂她凭什么可以拥有自由,又骂她是林家的奴仆,怎么配和小姐一起玩耍……梁七瞪大眼睛,不解其意。其他侍女笑着看她笑话,说终于轮到她了,这小傻子。自从梁七与林小姐走近之后,原来她们都想着看梁七的笑话。
一个多月前的欢声笑语仿佛成了一个噩梦,成为小姐用来贬低嘲笑她的噩梦。
那时候的林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让人充满绝望和恐惧。
林小姐这么侮辱她,她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很讨厌林小姐的,她想着赵婶子果然说得对,遇见林小姐,务必躲得越远越好。
可是一旦想起那一个多月,林小姐是实打实地对她和其他侍女一样好,把她们当朋友,当姐妹一样对待。林小姐带她们逛街游玩,送她们金钗饰,教她们读书识字,又叫她们认识许多以前从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她就纠结,犹豫。梁七见过林小姐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身边没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亭子外,侍女们放纸鸢玩得高兴,笑声清脆,都在说放高些,再高些。梁七站在一旁等着时,观察着林小姐,林小姐注意到她的视线,转眼把她招到身边来。
对此,梁七有些受宠若惊。
林小姐问了梁七这么一个问题:“小七,你说纸鸢可以载人飞吗?”
梁七还真的思索了一下,看着林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越飞越高的纸鸢,她认真道:“应该可以。书上说世有偃师,偃师本领很大,他们可以做出飞天神鸟,神鸟就可以载人上天。”
“……傻姑娘,我说的是纸鸢,不是神鸟。这世上多的是纸鸢,可神鸟却很少。”
“……啊?”她不懂林小姐所说什么意思,满腹疑团,却不得解答。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最终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化作心里幽怨地一声:哼。或许她正如别人所说那样,是个软柿子,笨笨的软柿子。
府上再度死人,林老爷惴惴不安,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怎么才过了两年半,又出事了……”
林老爷的焦躁,受林夫人相邀进府的离荣看在眼里,她没有像林老爷以往请的那些人一样急于表现,反而一脸平静,淡淡问林老爷前些年生多少次类似事件了。
斜睨一眼座下乾道,林老爷知道这乾道是自己夫人请来住上几天的客人,他未亲眼见过昭师的本领,只是听林夫人说比之前那些道长厉害许多,帮林小姐吐出了一团狐狸皮毛后,原本还病着的林小姐便痊愈了。
这乾道如此厉害,也许只有那个叫徐云山的邪道才能与其比较。
见林老爷面露不齿,离荣冷淡地说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本来进了林府便感觉到这林府上下俱是萦绕着黑气,照她来看,府上有妖亦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