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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第1页)

唐羡之深居简出,季怀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自然不认得,但燕绥恶名满天京,他不敢不认得,只得沉着脸过来见礼,草草一躬,眼神便落到文臻身上,还不等他说什么,燕绥已经淡淡道:“听说你回京述职?怎么,述到太子面前来了?想和太子殿下说些什么体己话儿?我猜猜……西川郡共济盟闹事的事儿,还缺一个主事将军是吧?”

他说前半段的时候,季怀庆还一脸怒色,脖子一梗,大抵想和他来个据理力争,但是共济盟三个字一出来,就好像针尖戳破了皮球一样,肉眼可见的气瞬间一泄,不敢接话了。

这还没完,燕绥又道:“唐羡之,你看,季家的心思可真不小。想要毒死你,还想要啃易燕然一口,吃掉老易之后,下一个就是你唐家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一惊。

文臻一开始有点莫名,随即想起当初第一次见皇帝,似乎是说起过西川郡有个邪教共济盟闹事的事,据说这是西川刺史易燕然的养兵之策,目的就是借此扩大军备并趁机和朝廷要钱要粮。当时议事时老臣们似乎对此事并不重视,但现在看来,朝廷不想再被易燕然糊弄,这是要专门派人去处理了。

季怀庆一直跟随善战的大皇子驻守边境,这回回京,竟然会走太子门路,想要谋这个剿匪将领的差事,他季家身为三大世家之一,平日在边疆也没少战功,好端端地去谋这个小差,为的自然不是那点剿匪战功。

季家盘踞苍南州,都相邻西川南境,这是有心把手伸到易燕然地盘,想拿到易家把柄吧?

当年太祖皇帝许各大世家州地,是留了心眼的,每家占据的地域相连,就是为了长久之后,这些人会陷入内斗,不断试图侵占对方地盘。

当朝廷终于想出手扼制世家的势力扩张,各大世家自然也蠢蠢欲动。

燕绥两句话,第一句话就把季怀庆揭了底,第二句话直接把唐羡之顶出去冲锋。

此时厅内众人都将目光投在唐羡之身上,季怀庆脸色尤其难看,冷冷道:“原来是唐公子。只是殿下方才说的话末将不懂,末将当年想要从军,家父一力不许,是太子亲自劝解家父,才成全了末将,如今末将回京述职,备一桌薄酒谢太子,怎么,这是触了两位哪处逆鳞,要这样贸然闯入羞辱太子和末将?”

“哦,备一桌酒谢太子啊。”燕绥那个谢字拖得漫长,听来讽刺,“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谢法。”

太子眉头一皱,笑道:“三弟,想说什么就直说了吧,怀庆多年在外征战,是有功之臣,咱们便是皇室,也不可随意待之。”

“所以说二哥贤明啊,只要是功臣,人家心怀好意也不在意,断子绝孙也不在意,佩服,佩服。”

“宜王殿下,请你慎言!”季怀庆怒喝,“你闯入此地,口口声声污蔑侮辱,危言耸听,是听了哪个贱人的撺掇,要践踏我季家的脸面和名声!”

他狠狠盯住文臻,眼神满是怀疑,文臻对他露出八颗牙齿的洁白笑容。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来对付你?”燕绥一笑,拉过文臻,一指那盘猪脑,似笑非笑看着太子,“好一盘猪脑子。”

他一而再再而三双关讽刺,太子再好的脾气也耐不住,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燕绥已经道:“酒后食用盐拌猪脑,则易伤男子精元,久食则子嗣断绝。”

……

他对着太子震惊的脸,扯开一抹微带嘲讽的笑,“让我来猜一下,方才,在这道金团玉版上菜之前,季将军及其陪客们,一定已经再三和二哥你吹捧过这道菜的种种好处吧?”

太子:……

“是不是还好心说要和这酒楼老板要这道菜的食谱,让二哥你可以每日都吃到这道菜?”

太子:……

“是不是之前再三劝酒,十分殷勤,还告诉你这菜蘸咸酱则风味更佳?”

太子的目光,缓缓转向面前的一小碟褐色的酱。

他此刻的脸色,和那酱的颜色也差不多了。

而季怀庆的脸色,则恰好相反,一张黄黑色的脸,生生青白如鬼。

燕绥这话非常毒辣,比当场拿出证据还毒辣,他们之前为了大力推出这道菜,好让太子先入为主尝之则喜长期食用,几乎为这道菜铺垫了半个饭局,那一小碟咸酱,还是他为了保证太子摄入足够的酒和盐,早早亲自为太子端上的。

没有被揭发,这些举动自然不会被察觉,一旦被指出问题,之前的这些举动便会落了痕迹,这是怎么也无法解释的事。

季怀庆心中乱糟糟的,猪脑不可在酒后拌盐食用,否则杀精。这是个很冷僻的毒方,还是以前宫里的一个老太监私下传授给他的,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而且天京权贵颇为喜食猪脑,醉丰楼就有这菜,他觉得这真是最妙的下手方式,没有痕迹,没有后患,验毒也验不出,而太子虽然生有两子,但一个资质平庸,一个生来体弱,子嗣上面,颇为朝臣非议。太子自己也很是心急,广纳姬妾,就是为了能多生几个儿子,否则没有优秀的继承人,这太子之位也未必能稳当到底。

如果能断了太子的子嗣,一来可以以此向大皇子邀功,大皇子因为母妃出身低贱,至今还未封王,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二来这在未来十年之内,必将引起皇朝动荡,诸子争位,群臣站队,朝野的削弱就是世家的崛起之机,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许多年。

这些念头如电光从心头闪过,不留半分痕迹,随即他霍然站起,一脸惶然震惊,扑向太子重重一跪,“殿下!冤枉!冤枉啊!末将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些东西!末将也只是听说这是醉丰楼名菜,才用心介绍……殿下!醉丰楼这道菜,已经供应几十年了啊!”

文臻的声音软糯,正好接上,“所以醉丰楼确实是不知道啊,啧啧,这要传出去……”

门外步声杂沓,醉丰楼老板匆匆赶来,听见这几句,眼睛一翻就要晕。

太子沉默片刻,缓缓站起,先扶起季怀庆,语气神情已经恢复如常:“孤也从未听说过这些,自然也不能因三弟一言便问你罪,你且起来。”又转向燕绥,笑道,“三弟,你这说法实在有些惊悚了些,区区一道菜,已经验过无毒,怎能断人子嗣?事关酒楼和季将军声誉,我等虽贵为皇子,也不可随意定罪,该予人自辩机会才是。”

文臻在一边笑嘻嘻听着,心里不住摇头,想着燕绥难怪这么个古怪性子,有这么一群兄弟,真是,要么死,要么疯。

燕绥望定太子,半晌,一笑摇头,道:“既然二哥这么信任季将军,那么我收回我的话,我也觉得这猪脑味道不错,正适合给你补补脑。回头我会奏请父皇,每日给你赐猪脑和美酒,二哥你可别偷偷倒了。”说完也不管太子几乎要维持不住的脸色,转头就走。

他要走,唐羡之却不走,微笑望着季怀庆,轻声慢语,“季将军,红菇螺片味道不错,下次可别忘记请大皇子也吃一次。”

季怀庆脸色难看,心知这回不能善了,唐羡之的意思,分明是要将他私下宴请太子的事捅给大皇子,大皇子为人心胸狭窄,最难容人,这事本不是大事,他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和大皇子过了明路,但是如果被唐羡之抢先说给大皇子,那是一定会惹出事来的。

他又郁闷又恼火,忽然想起先前忽略的一句话,不禁愕然道:“什么红菇螺片,你们刚刚说我下毒给你?什么意思!殿下,你看不惯季家便明说,犯不着这样一而再地栽赃陷害!”

燕绥和唐羡之一看他神情,倒确实像不知情,都有些微讶,文臻探头看桌上,那盘红菇螺片还在,却是没动过的模样。

酒楼主人苦着脸,一看便知道季怀庆没有撒谎。

唐羡之笑道:“看来,红菇螺片的事,季将军也是不知道咯。”

“我不知道!”季怀庆硬邦邦地答,皱眉看了那菜一眼,又道,“这菜刚上来的时候,我们倒是喜欢,但吃了没几口,便发现螺片上面有明显的海菜残留,就没有动筷子,还将店家叫来说了一顿。”他冷笑一声,“怎么,搞出猪脑的事,就还想再顺便栽一把,我是看起来好栽赃的模样是吧?这红菇螺片,我们可是请所有酒客吃的,能有什么问题?”

他一指那菜,“还是银盘!”

唐羡之一脸若有所思,道:“也是啊,可是方才有人说那红菇螺片不能吃……”

季怀庆一腔郁气无处排解,一怒之下,端起那红菇螺片便扒了一大口,一边腮帮子乱动咀嚼,一边大声道,“银盘热菜,人人都吃,也敢说有毒!想栽赃好歹换个菜!”

文臻用手捂住脸,以免嘴角裂太大再刺激了季怀庆——唐羡之的阴损,真是也没比燕绥差多少啊!

口口声声下毒,口口声声红菇螺片,偏就不说到底怎样会有毒,硬逼得季怀庆脑子发热自己干掉。

只是,这下也证明了,红菇螺片的问题,季怀庆是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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