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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6鈞行大步走到林雲笙面前，可這三個字一喊完，他便倏地沒了問罪的底氣，「你沒事老逗我幹嘛啊……」

「看你好玩。」林雲笙轉回身子，換了個姿勢，翹起二郎腿，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位，示意6鈞行坐下，「那你沒事老盯著我臉紅做什麼，我穿睡衣能好看成這樣？」

「我……」6鈞行一時語塞，摳著手指，不知道在糾結什麼。

林雲笙沒想讓小孩難堪，三言兩語就讓事情翻了篇：「不聊這些了，先看電影吧，你把文件給我了嗎？」

為了今晚的觀影，6鈞行特地向江穎求來了《女人，女人》未刪減版的標準拷貝文件。

林雲笙搬出投影儀，找到牆壁上幕布的開關，又抱著電腦，關掉大燈，連上藍牙音箱，熟稔地播放起影片。

電影的開篇，就是一陣巨大的關門聲。

老人滿頭銀絲，穿著件花襯衫，佝僂著背，操著一口方言罵罵咧咧：「這小孩誰生的誰去養，反正我不做保姆了！」

6鈞行飾演的小孩抱著破舊的書包，習以為常地見證著眼前父親與奶奶之間的爭執。

鏡頭一搖，老人花晃蕩到鎮上的二手店裡，砍了大半天的價，才終於捨得把自己兜里的紙錢遞出去，換回來一架斷了兩根白鍵的電子琴。

像這樣世俗要求和自我選擇的矛盾，以小男孩為導火索，在影片裡一一串起了女性懷孕、家庭教育、養老制度等等犀利的社會問題。

小孩則是其中固定的犧牲品。

林雲笙有遠一般人的觀影量，往往剛出來一個鏡頭，他就能迅地捕捉到其視聽語言裡的諸多細節，而電影之後的情節發展便也基本都在意料之中了。

所以林雲笙看電影，感覺索然無味是常有的事情。

但江穎所拍攝的《女人，女人》，卻給了他久違的酣暢觀影體驗。

整整四個小時的電影，林雲笙幾乎不覺疲憊地看完了。

他附身就想去拿放在茶几抽屜里的煙，當眼尾瞥見片尾字幕滾過的主演名時，才注意到自己身邊的6鈞行，頻頻側目里的擔憂。

於是林雲笙咬著根女士香菸，拿打火機的手停在半空，點也不是，不點也不是。

電影播到最後，定格在「敬平等」的黑底白字上，忽明忽暗的投影光，照不清6鈞行的臉。

林雲笙只覺得手上忽然一空，他的打火機就這樣被人一聲不吭地抽走了。

「啪嗒」一聲，火苗竄出黑暗，引起大片亮光。

「心裡有事的話，想抽就抽吧。」6鈞行抿了抿嘴，「不用太顧及我。」

林雲笙隔著火光，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

接著，他勾起唇角，伸手重重地揉了揉6鈞行腦袋，煞有介事：「你比電影裡的小孩乖多了。」

說罷，林雲笙湊上前去夠火苗，跳動光亮映出他精緻的眉眼，帶到松垮的睡衣領口，平添幾分勾人的慵懶。

6鈞行沒說話，他盯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失神間，菸草燃燒，飄出一陣葡萄味的煙香。

「林雲笙，我不是小孩。」

林雲笙眨了眨眼睛：「嗯？」

「沒什麼。」6鈞行努了努嘴，收起打火機，把臉撇到一邊。

林雲笙不惱反笑，一手支著下巴，故意沖6鈞行吹了一口煙：「跟我鬧脾氣？」

6鈞行哼哼兩聲：「我哪敢。」

林雲笙摸出菸灰缸擺到茶几上，撣了幾下，把煙重塞回嘴裡叼著，腳尖點了點6鈞行的小腿。

「6鈞行，謝謝你把我演得這麼好。」

6鈞行正要張口說話，可在對上林雲笙眼睛的一瞬間，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剩小腿上酥麻的漣漪，刺激著自己的神經末梢。

林雲笙太聰明，一下就把電影裡和電影外的人物關係全都猜了出來。

他們兩個人托江穎的福，一個藉由對方成為了炙手可熱的預備影帝，一個通過對方拿到了逆天改命的第一桶金。

而無意中糾纏在一起的命運，則被永遠地記錄進了內地電影史里。

林雲笙不免好奇：「你知道江穎導演最近幾年，為什麼都沒有再導過任何片子嗎？」

「江導她在《女人，女人》上映後就被電影局下了禁拍令，」6鈞行垂下眼帘，「今年才剛到解禁期。」

林雲笙若有所思，他把菸頭抵在菸灰缸里捻滅，起身走到6鈞行面前。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的目標不是考上一所好大學，而是想藉由電影，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觀眾……」

林雲笙的食指抵住6鈞行的眉心，上面還殘留著身體乳與葡萄混合的香味。

「6鈞行，你不要騙我。」

林雲笙深吸一口氣，仰起脖頸，閉上眼睛，所有濃烈的情緒在心頭滾過一圈。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雲笙就把6鈞行的懇求，連同他的勃勃野心，一併看在眼裡。

他們兩個人語義下的幫助，從來都不止是在說考中央電影大學導演系的事情。

林雲笙跟6鈞行說，我會幫你，真正言下之意是：

——我會窮盡我所能，帶你走到當今導演界的最前列。

——令所有的眼睛都睜開，將所有的潰爛都燒去。讓創作者永遠有機會站到受難者的身邊，為那些一無所有、連一無所有所帶來的平靜都不曾擁有的人，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