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嚷嚷声:“不用通禀,我们自己进来。”守门的修士拦不住他们,弯腰在一旁说着好话。
是夜,城主府灯火通明,一夜未灭。直到天色大亮,一群修士才挤挤攘攘地从里面出来,面露惬意。
亦有人面露愁容。
半夜惊醒的城中修士时士,只好在他们走远后讨论:
“我看这事是真的,不然传音符一出来,他们就去城主府?哪有这麽巧?”
“唉,这可怎麽办,这些前辈们实力高强,总有自保的法子,哪儿像咱们,无依无靠。”
“别介,我听我二姑的叔叔的儿子的道友的老祖说,城主要开巨型传送阵了呢!”
“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刃心道,确实是真的。不过只是允许修士通过巨型传送阵出城,凡人留在城中等死而已。
他已经很久没对修士起过杀意,然而这一次,却燃起了莫大的杀意。
赵刃漫无目的地游蕩,一时有些茫然。
他虽对城中修士不满,但也知道,他没有立场指责他们。
“凡人千千万,只要没死绝,就不会灭亡。只是流光城的凡人牺牲了而已,流光城外,城池万千,人族无穷无尽,何必担忧?”
“话虽如此,此举终究有伤天和。”
“那又能怎麽样?我们又能做什麽?就算能和城主拼命,你一个人难道就够吗?我们也只是想活着,我们又做错了什麽?”
赵刃垂眸。他们没做错,可他会觉得心寒。即使从一开始,他就对他们不抱希望,但他还是会愤怒。
“你说,真有傻瓜去挑衅城主吗?说实话,城主虽然计谋不深,但确实站在大多数修士这边,我还是很支持城主的。”
“听说有人试过呢!”
“真是个异类!”
有人撞上了他,是宋乐,捧着一个玉酒壶,揉着脑袋惊喜道:“可算找到你了。我爹娘说,今天是大好日子,要喝妄情酒,让我给你送来。”
赵刃接过酒壶,道了句“多谢”。
宋乐敏锐地察觉到他心绪不佳,嘻嘻一笑:“这酒里加了不少灵药,只有大喜的日子才会喝。喝了它,就能纵情千里,安神定魂。”
赵刃黑眸沉沉,落在宋乐身上。宋乐擡头,目含恳求,喜忧掺半。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何为真实?何为虚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脑海里的记忆,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差错吗?
他又是谁?
秦念皱眉回複:【你是“天下第一”,曾经是剑门山弟子,如今是个散修。你说剑门山守门的前辈很可爱,弟子们很质朴,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你会再回剑门山的。】
【你现在在流光城,你在渡你的劫。很抱歉,对此,我无能为力。】
不是不能干涉,而是不可以干涉。事实上,秦念如今已经涉入了,但天道没有警告,那她做的一切就都在可行範围内。
赵刃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秦念:【只有你感知到并愿意承认的,才是真的。】一些幻阵会融合时间阵法,修士若不能尽早破局,就会在幻阵中迷失,心智受到影响。
时间越长,影响越大。
秦念猜测,【天下第一】已经被幻阵影响到了一定程度,不辨真僞。也许,他在流光城度过的光阴,比她想象的还长。
但这些不能讲,她只能尽力稳住他的心神。在她看来,只要无欲、无惧、无悔,堪破幻境轻而易举。她自信如果是自己,定能破除幻境。可她不是他,不明白他究竟在畏惧什麽,又究竟在迷茫什麽。
她很清楚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在他心神不定之际,说几句聊以慰藉的话,企图唤回他一丝理智。
赵刃目光灼灼,盯着手中烫人的酒壶。在宋乐送来这壶酒时,他就猜到,这也许是幻阵的最后一关,也是此次的阵眼。
饮下此酒,也许会破境,也许会沦陷得更深。
他本还在犹豫,但目光触及通灵玉,莫名地沉静下来。
前路坎坷,他没有时间举棋不定。
酒饮下,不烈,却醉人。赵刃眼前朦胧,城垣消退、飘散,却又有新鲜草木在重组。
他看到小桥流水,看到炊烟袅袅,看到母亲从茅房中走出,绕遍全村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他正躲在老树洞里,与对面的好友酣睡。
叔伯们在树下下棋,笑呵呵地引着母亲去寻他。夫子也在,板着脸教他要行止有状,複而笑意吟吟:“好好念书,你们这群人,将来若是有人能考上状元,别说在树里睡一觉,就是在树上建房,我们都给建!”
那时他是这样回的:“夫子,皇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咱们念书,可不求考状元,都没地儿考。”从前只觉是寻常,而今回想,已过了数十载光阴,但这些记忆却很清晰。
也是在这一年,他辞别一片焦黑的故土,跟随师父鹤羽尊者踏入剑门山。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不明白,亦或者不愿承认,为什麽满满一村的人,面对一个形单影只的魔,居然会毫无反手之力。
师父告诉他,魔与凡人、修士与凡人的距离,犹如天堑,所有人都只能适应,“即便是王朝统治的人族强盛时期,凡人尚且分为三六九等。”
他反驳:“这不一样。”
师父看他年幼,一笑问道:“有什麽不一样?”
他思索许久,道:“我们会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会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会坚信‘愚公移山’是可行的。即便有人生而富贵,我们也能通过一代乃至几代的努力与他站在一起。生来就有的,会失去;生来没有的,会得到。而修士与凡人的界限,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