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蕙心坐在马背上,上身随马起伏,“对了,还有……我觉得微和,和他的儿子,似乎有私。”
谢致立马质疑:“怎么可能?!”谢济和曾微和,这两人从年龄、辈分到身份,怎么观察也不可能有私!
常蕙心低头:“那就是我多心了吧。”她也感到悲哀,自己这份多心也是不可控的。以前对男女私情特别迟钝,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在就变得特别敏感,观察一对男女稍微亲密了些,就觉得他们有见不得人的苟且私情。
两个极端。
……
谢致拍了拍常蕙心所乘骏马的马臀,恋恋不舍把她送走了。末了还不忘嘱咐自家王府的侍卫,在后头不留痕迹护着她,确保再不其他人盯梢,亦确保常蕙心能安全回到客栈。
谢致自己则大大咧咧把弓一抽,放置身前来,策马折返与谢济汇合,随口问道:“阿济,你今天怎么找机会溜出来?”
“二叔你不知道,父皇这会儿正在主持殿试呢!母后也注意着那事,他们两个眼睛都不盯着我,我就赶紧抓住机会溜出来啦!”
谢致随便听听,看他那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没将这件事情往心里过。
叔侄两人争先恐后骋马入林,谢济望见一直野貂正追捕一只兔子,赶紧呼唤谢致射杀。谢致取箭张弓,弓弦崩弹,利箭呼啸而去,一箭射中野貂,一箭插进树杆。
谢济“疑”了一声,往日谢致一弓两箭,都是双中貂兔的。谢济侧过头去,满心奇怪注视谢致,谢致嘟嘟嘴,竟比谢济还孩子气。
“孤早就不杀兔子了。”谢致骄傲地说。
谢济思来想去,猛地一激灵:“莫非二叔府上养兔子了?”
谢致不置可否,低头自笑。谢济便勒着马缰凑过来,“二叔,哪天有机会了,让我也去你府上瞧瞧。”
谢致骤然轻笑出声,横了谢济一眼。谢致自顾自偏过头去,振振道:“孤的宝贝,哪能给你们瞧着。”
~
常蕙心重戴了人皮面具,至城郊回城,走到中途,马就走不动了——前头街道上人山人海,不亚于皇帝郊祀那天的热闹。
因着常蕙心在马上,不方便询问。她就勒紧缰绳,控制马匹移到街边,眯眼远眺。前头似乎有数名男子骑在马上,被众人拥簇着巡街,敲锣打鼓,喧闹中隐隐听见官腔在喊:“一甲第一名,状元,凉州籍,周峦。一甲第二名,榜眼,安州籍,容桐……”
开头这两个名字常蕙心都熟悉,但是官腔念着“周峦”的时候,她心中平平常常,听到“容桐”,却忽然心惊。
容桐这是高中了呢,这是科场中榜的举子,骑马游街。
常蕙心正想着,就见前三甲的举子打马经过她身侧,周峦着了一身崭新朱袍,容桐也披红挂彩。敲鼓鸣金中,容桐座下的白马,也拼命摇晃着颈上锦铃,“玎玲玎玲”响个不停。容桐帽插着宫花,穿着麒麟纹锦衣,金色、朱色与青碧色交错,映着他眼中的灼灼光彩,耀目生辉。
自此,他便由寒门变作高第,白身改作朱紫,鱼跃龙门,融入滚滚官场洪流。
听说,他的肖像工画还会配上一首诗,刊印在《登科记》里。少年如画,才华难掩,京中的少女们争相购买《登科记》,一夜脱销。
……
容桐这一天骑马游街,很晚才回客栈。他起手叩常蕙心的房门,常蕙心打开门时,见他手上犹端着琼花乌帽,两只帽翅微微震颤。
常蕙心将门敞得更开些,让容桐进屋来。在烛灯亮处,常蕙心瞧见容桐右侧袍角,比左侧袍角红了许多。
容桐见常蕙心盯着他袍子上的艳红瞧,他不好意思低头:“游街的时候,有女子往我身上投掷樱桃,还有未熟的石榴,将这一角给染了。”
常蕙心道:“那得感谢她们掷的精准,朱色染在朱色上,不在暗处仔细看,不显眼的。”
容桐听她这么一说,想到今天周峦被当中掷中了一只大香瓜,色彩斑斓,容桐不由得嘴角弯起,漾开悄然的笑。
常蕙心向容桐道贺:“恭喜你高中!琴父,你卷子一定做得很好,文采飞扬!”
容桐羞涩抿唇:“陛下开明,今日殿上将卷子都拿出来给我们再瞧了一遍,我的卷子上朱笔批着是第一名。”
“那怎么最终第二了呢?是殿试没答好么?”
容桐脸色骤黯:“答得都还好,只不过……最后一个问题,陛下问我们这半生可曾有什么过错,自愧,自省之事。我回答陛下,自己有一事私德有亏,始终膈于心中,我远不及一川襟怀坦荡,不堪匹配一甲第一。”
“你指的是韦俊的事么?”常蕙心摇摇头,暗叹容桐太老实,始终放不下舞弊案。
“不是。”容桐果断否认,他昂起头平视常蕙心,眼中三分惊诧,两分痛心,亦有五分愧疚自责:“慧娘,是我盗帝陵,我们毁坏了玄宫的事啊!”难道她忘了?
常蕙心一楞,沉默了半响,她问:“这事你在殿上同皇帝说了?”
☆、明月逐来(十)
容桐惭愧道:“没有……我还是没那勇气。殿上的陛下和蔼,我心中几番辗转,差一点就要将实情讲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屈服于功名和前途。
“那皇帝有没有追问你?”
容桐如实答:“没有,陛下只笑了笑,道孰能无过,不再追问。”
常蕙心缓缓颔首,心里想着:她和容桐相处数月,至今日,也快要分道扬镳了。他考中了榜眼,将来为官置业,常蕙心自然不能再跟容桐一块处,她可以考虑……寄宿汉王府。
“对了,慧娘,告诉你一件高兴事。”容桐喜滋滋捋了下袖子,常蕙心瞧着他的眉目神色,心里奇道:榜眼及第不就是最高兴的事情么?还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
常蕙心起手倒了一杯水,一面喝一面听容桐讲。容桐满心欢喜地告诉她:“殿试之前,名次未卜,或入仕途,或白身还家。同场举子,大多要各奔东西。我和一川念患难数月,感情深厚,便在殿试之前,私结为异姓兄弟。”
常蕙心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急忙咽回肚内,谁知吞得急了,差点没呛住。她放下水杯问容桐:“你跟周峦结拜了?”
“是!一川提议,我也觉得不错,意气相投,便……交换了名帖结为兄弟!”容桐兴高采烈,右手握拳又松开:“我比一川年长两岁,他喊我作哥哥,以后,凡事我都要好好照护他,尽到做兄长的责任。”
常蕙心暗想:只怕你弟弟日后要坑陷死你!
常蕙心心里又叹气:看来一时半会还不能同容桐断清关系。一路上京两厢照应,就因为这么个人情……她以后也得对容桐多加照应,免得他被别人害了。
常蕙心再一想:她暗中照应容桐,那这世上可有一人……不谋利,不算计,全是因着真心真情,在暗中照应她?
好像没有人呢……常蕙心再倒了杯水,清水咽进肚里,压下那一份淡淡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