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子发冷,命令身后的熊公公道:“去宣袁宝林来。”
☆、鸦鬓娇颜(一)
袁宝林匆匆赶来,发髻来不及精心打理,只簪了一只素簪。小小的人裹在披风里,仿佛被半夜的阴风一吹就倒。高台上,月色下,皇帝怔怔看了袁宝林半响,猛地将她搂入怀中。他呢喃道:“朕很想你。”
袁宝林偎依在至尊怀中,心里丝丝甜蜜:皇帝昨夜才招幸了她,今夜又说“很想她”,这不正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袁宝林正要应声“臣妾也十分思念陛下”,却听见皇帝抢先出声:“朕也怕你。”
袁宝林诧异,脱口而出:“陛下怕什么?”
皇帝这才清醒,此佳人非彼佳人。皇帝随口编来甜言蜜语,犹如起手摘一支花般简单,“朕怕哪一天见不着你,不能这般搂你在怀。”
袁宝林心花怒放,“陛下千秋万岁,臣妾愿长长久久陪在陛□边。”
皇帝浅笑,低下下巴欲在袁宝林额上吻一口,却瞅见地上人影。
地面与观星台顶有二十来丈,从台上往下望,人如蝼蚁,皇帝却偏偏望见了她。皇帝突然松开袁宝林,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袁宝林不解,亦退后搀住皇帝,“陛下——”
皇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袁宝林隔着近,能听见皇帝剧烈的心跳,袁宝林便也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去,好像那条路上有个人影……但隔得这么远,根本看不清啊!应该是跑腿的内侍或者宫人,没什么奇怪的。
皇帝却似乎很在意,突然掐了袁宝林一下,把她掐得生疼。袁宝林“哎呀”叫了一声,皇帝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怜惜安慰她,而是转过身去,吩咐熊公公道:“去查查,今夜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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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蕙心赶回许国夫人府,老大夫还在屋内。他已经给曾微和看过了,施了针,服了药丸,胎儿和大人俱保,老大夫又给曾微和开了方子,嘱咐她照着单子抓药,连服七天。常蕙心谢过老大夫,提议要送他回去。
曾微和却道:“慢着!”
常蕙心面一阴,心一沉:“你要做什么?”曾微和十有八九是要灭口。常蕙心想到这,又对曾微和道:“他又不认识你,还救了你一命。”
曾微和却冷静出手,一掌直击老大夫心房。老大夫吓得脸都白了,常蕙心连忙拉住老大夫的臂膀,将他拽向身后,自己伸掌接下曾微和的掌风。
二女距被震得后退。
“你长进了。”曾微和讥道,却突地唇间渗出一缕鲜血,捂着肚子蹲地。常蕙心一下子就乱了,上前去扶曾微和,曾微和却忽地侧身,挨地擦过,抓住老大夫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而后她飞身跃起,在老大夫胸口连击数掌,将他毙命。
常蕙心怒斥:“曾微和,你杀人如麻!”
曾微和其实也是强撑着力气做这事,她双脚落地,身子却仍站不稳,手扶着墙壁,口中道:“杀人如麻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出去一打听,总能知道我,许国夫人有孕的消息就会这样散开去。”曾微和语气放缓,笑问常蕙心:“谢济带来了吗?”
常蕙心毫不犹豫道:“没带来。”她又补充道:“我没去给你捎话,你怎么变成这样。”
曾微和听常蕙心这么一说,就知道她口是心非,给谢济带的话肯定带到了。曾微和缓缓朝着常蕙心走过去:“你很生气啊?”
常蕙心数落道:“这老先生与你无冤无仇,还对你有恩。老先生开着医馆,兴许一家人就靠他这门手艺为生。你杀了他,叫他家人怎么活?如果我没猜错,你等会还要毁尸灭迹吧?老先生出门一去不归,他的家人将苦苦寻找,一辈子都对他牵肠挂肚。”
曾微和高挑着眉毛,“家人家人,人人皆有家人,独我是孤家寡人,孑孓一身。”
常蕙心叹了口气,劝道:“微和,其实你改改性子,也可以有家的……何必纠结执念。”
曾微和大笑,仿佛听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常蕙心,你说我执念?那是谁心心念念要杀谢景?你说我也可以有家,我的家早就没了!”曾微和看向地上躺着的老大夫,眸色怜悯:“你说我杀人还要灭口,给他的家人留一个空牵挂,会让他们苦苦寻找一辈子。呵呵,你说谢景当初怎么没做这么绝呢?他要是把周郎的尸首也毁了,让我找不着,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会不会……还留着希望呢?”
曾微和歪头,冲常蕙心凄凄一笑。
常蕙心道:“你现在这么样子,和谢丽光有什么分别?”
“至少我曾经向善过,这便是我与谢丽光的不同,你说对吗?”
常蕙心不接曾微和的话,过会,常蕙心冷静想明白了,寒声问曾微和:“你不是真心想保住孩子吧?”
曾微和不瞒常蕙心,道:“是,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会把这孩子生下来。只是现在还不是他流掉的时候。”
“子女上天恩赐,你竟然利用他们。”
“是。”曾微和坦然应下,冷心似铁,秀色如波。她深深望向常蕙心,良久道:“蕙心,愿你将来子孙满堂,天伦欢乐。”
常蕙心道:“你无可救药了。”说完,常蕙心蹲下来,想将老大夫的尸首带走,曾微和却也蹲下来,阻拦道:“你带不出去的。”老大夫的尸首一旦带出去,还给他的家人,吃上官司,曾微和必死无疑。
常蕙心站起身,调头愤然离去。之前两进两出,她都是翻墙飞檐来去,这回出门,常蕙心径直捡大路走,如风似火迈出大门。
七月半的街道,已空无一人。家中有新丧的人家,皆挂起了白灯笼,吹得人心更凉。茫茫天地,何处有我?常蕙心满腔的情绪憋着,非要找人说一说,所以最后,她几乎是用脚踢了谢致寝房的大门。
谢致还未入睡,但也未点燃四角明亮的宫灯,只在地上点了一盏白灯,那白色有点渗人。仿佛离离夜灯托着昭昭白日,怪异得狠。谢致自己则披头散发,和衣也坐在地上,盘膝面对着灯,不知道在敲什么。乍的一响,煌煌犹如洪钟,接着又做铮铮细响。
常蕙心不禁问道:“三吴,你在做什么?”
谢致转过脸来,那一张脸跟白灯一个惨色,霎时失却五、六分英俊。
常蕙心不由走近,担忧道:“你怎么气色这样不好?”
谢致瞟了常蕙心一眼,淡淡道:“我晚上没吃饭。”声音挺虚弱的。
谢致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常蕙心脚步一滞,这才记起来,她来这,是要给谢致说说曾微和的。一想起曾微和,难过、恼怒、唏嘘,还有几分不甘心却又甘心的被愚弄……千头万绪,常蕙心说不清。她总而言之道:“我不想和曾微和来往了。”
谢致默默听着,面无表情。少顷,他以手撑起,支撑着站起来,边走近常蕙心边道:“不想来往就不来往。”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致伸臂,绕过常蕙心的锁骨和肩头,去拍她的后背,轻道:“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