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啦,”白璧成笑一笑,“将死之人,还图什么皇帝指亲。”
“侯爷千万别乱想!您这病是可以治的……”
“好啦!”白璧成道,“不说这些了,去把寝衣拿来!”
车轩嘟着嘴打开包袱,挑出寝衣伺候白璧成换上,又拧了毛巾给白璧成擦脸。也许知道他不痛快,揩过脸后,白璧成闲闲道:“等我的咳喘症好一些,便将她打发了。”
“那再好没有了,”车轩终于高兴起来,“侯爷身边总要清静些,别留这些来路不明的人。”
白璧成嗯了一声,接过车轩递来的书卷,持着靠在床上,他有睡前夜读的习惯,车轩已将一盏琉璃灯拿来,换下了许宅的蜡烛台。眼见白璧成凑在灯下读书,车轩不敢打扰,收拾了东西便悄步而出,正看见含山站在廊下看月亮。
“哟,车总管忙完啦,我可以进去吗?”含山笑眯眯问。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车轩不买账,“我可告诉你,替侯爷施针可以,别的心思且收一收罢!”
“别的心思?我还有什么心思?”含山真的不明白。
“你这心思还要说嘛!”车轩嗤之以鼻,“你这个摇铃走街的游医,想来也没有父母可指靠,仗着还有几分美貌,当然要找个好归宿,能叫侯爷看上,岂不是祖坟冒了青烟?”
含山只想着挣几封银子,真没想过要被白璧成看上,这时候听车轩说出来,简直又好笑又好气,可她自小养成十分逆反的性子,别人越是瞧不上她,她越是不在意,反倒要戏弄戏弄。
“车管家,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吧,”她夸张着说,“你怎么把我的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能进侯府做人上人,干什么还要走街串巷挣辛苦钱?”
“呸!”车轩啐道,“可去做梦罢!”
“做不做梦的你说了不算,要看我的本事。”含山笑呵呵,“车管家早些歇息,我要进去伺候侯爷了!”
她给出一个浮夸笑容,转身跳进屋里,得意地走向偏厅,留下车轩独自生闷气。
等到了屋里,白璧成仍旧凑在灯下看书,显得有些吃力。
“侯爷,这灯不够亮,看书可费眼了。”
含山说着走过去,取下琉璃灯的灯罩,又摸出掖在腰间的金钗,用钗尖挑了挑灯芯,烛芯立直,火焰也雄壮起来,屋里亮堂了许多。
“你这是什么钗子,不戴在头上,却收在腰包里。”白璧成随口问道。含山正要回答,却见白璧成脸色不豫,不由道:“侯爷,我再给您问问脉罢。”
“不是晚上刚问过吗?怎么又要问?”
含山笑一笑:“施针要钱,问脉并不要钱,多问一次您又不亏。”
白璧成懒得同她打铜钱官司,便将书搁下,提袖子伸出手腕。含山依旧伸两指扣住腕脉,细细诊了好久,才放开手指。
“有问题吗?”白璧成问。
含山不答,只将白璧成的袖子往下拉拉,却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白璧成问。
含山拉过他的手臂凑到灯下,只见从手腕向小臂方向,长着一片片细小的疙瘩,这些小疙瘩不红不肿,不仔细也瞧不出来,用手细细摸着才能感到凹凸不平。
“侯爷,你手腕这里痒不痒?”
“你说这片小疙瘩吗?没有感觉的。”
“是从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总有半年多了吧,具体的记不起了。”
含山听了,面色微有凝重,却是不说话。白璧成瞧了她一会儿,问:“是什么绝症吗?”
“当然不是,”含山恍然回神,勉强笑道,“一些汗疹而已,不当什么事,但也消不掉。”
白璧成点了点头,他像是乏了,闭目靠在枕上,密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小刷子似的。含山弯腰凑过去仔细看看,却听见白璧成呼吸绵长。
“好香啊,”白璧成忽然说,“你用的什么香?”
含山连忙坐正了身子:“哪里有什么香?侯爷看来是困了,早些休息吧。”
白璧成阖目而卧,再没有答话,含山又凑过去瞧瞧,他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坐了一日的马车,乏了也是应该。
含山蹙眉想了一会儿事情,忽然觉得身子乏软,眼皮子直打架,只是坐不住。
瞌睡真能传染,含山想着,打了个大呵欠。
许宅古里古怪,她不敢吹灯睡,自己蹑足走到凉榻前,将车轩抱来的褥单铺好,这才和衣躺下。累了一天,躺平了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困意也更汹涌了,含山拉过一角被单盖在脸上,立即睡了过去。
这一觉着实黑甜梦沉,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是昏天黑地睡着,只想昏天黑地的睡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昏沉里,含山忽然听见有个嘶哑的妇人声音在喊:“醒来!醒来!”
这声音是……,蓝姑?
含山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站着个人影,他身形高大披头散发,正弯腰冲自己凑过来。
含山只愣了一霎,立即放开嗓子尖叫,那条人影吓得转身就跑,转瞬踢开窗子跳出去。没等含山回过味来,屋门“砰”地被撞开,陆长留穿着寝衣冲进来,急惶惶问:“出什么事了!”
“有鬼,”含山说,“有一只鬼!”
“鬼?在哪里?”
“他跑了,”含山指着床边洞开的窗户,“他跳窗跑了!”
陆长留几步赶到窗边,窗外是银灿灿的月光,以及月光下乱糟糟的破败庭院,看着仿佛藏着许多鬼。
“真的是鬼吗?”他咽了咽唾沫,“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含山坚持,“就是鬼!穿白衣服的鬼!披头散发穿白衣裳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