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每天晚上都要在浴室呆上很长一段时间,起初家里人很为她担心,总要派人去敲敲浴室的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后来他们渐渐习惯了她的这种古怪行为,由她在里面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反正二楼的浴室只有她一个人用,她有条件在里面做任何事。
她总是先用一块白海绵用力地擦拭浴缸,这个动作要反复做上许多次,擦过的地方还要再擦一次,害怕有所谓的“隐形灰尘”擦拭干净之后,她在浴缸里放上满满一缸热水,那乳白色向上蒸腾的热气,给了她无数灵感,她想要做点什么,记录下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所以她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总是带在身边,她喜欢赤裸着坐在浴缸边写日记。
她想起昨天下午她和那个人的幽会。
窗帘紧闭,他们开着一盏蜜黄的灯。那盏灯把被子的颜色照得有些变了,浅粉色变成了橘黄色,他们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都变成了那种黄黄的、仿佛镀了金似的颜色。他们躺在那里说话,他俩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柳叶儿,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你肯定想不出我要干什么,这是一个秘密计划,明天下午,我就开始行动啦。”
她枕着他的胳膊,笑而不语。
他说:“哎,你怎么不说话?”
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你笑什么?”
“你这句话好像跟我说过。”
“什么话呀?”
“就是什么秘密计划、行动啦之类的。”
“没有啊,我跟你说过吗?”
“反正我有印象,后来我还做过一个梦,梦见你站在一个白色走廊里,那个走廊很长,到处都有你的手机铃声在响,那种‘嘀嗒嗒、嘀嗒嗒’很独特的铃声,你到处在找你的手机,后来发现它被人拆成十七块碎片,分散到走廊里的每一个房间里。拆散你手机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除了你,我生活中再没有别的女人了。”
柳叶儿在她的日记中,详细记录下这段对话。浴缸里的水渐渐有些凉了,柳叶儿又添了些热水,把一条腿伸入水中,试了试温度。
安小慧
他们在一家有钢琴伴奏的酒店里吃晚餐,安小慧说这是哪儿呀,太隆重了吧,何必搞得这么隆重。冷铁鑫说都几十年没见面了,一块吃顿饭都不算过分,再说我就单身一人,挣那么多钱也没地儿花,好好请你吃一顿饭,我高兴。
“生活中没有别的女人?”
“没有。除了我的病人。”
安小慧说:“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了,我丈夫去年因肝癌去世了,我很难过,因为你知道,我们俩感情一直很好的。”说着,她眼圈就有些红了,冷铁鑫把手伸过去,按着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你别难过了。”那天他俩从下午一直谈到晚上,晚饭后,冷铁鑫才想起他找安小慧要办的事。他说:“我想到你们医院的病案馆查找一个孕妇当年生下的一个孩子。”
“她是你什么人呀?”
冷铁鑫说:“你想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时间在安小慧脸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当年的样子,文静,甜美,跟他在一起真的好像时光倒流,周围的景物变了,路上的行人变了,只有他俩还站在原地。
夜晚从那家酒店出来,冷铁鑫想出花样来跟安小慧玩,他问安小慧还想不想像当年那样,坐一回他的“二等车”“二等车”是他们在上医学院的时候常说的话,坐“二等车”就是坐人家自行车后面的意思,也就是骑车带人。
“好啊?可是你有自行车吗?”
“自行车好办,咱们先打车到我家,取了自行车我再带你出来。”
安小慧对冷铁鑫近乎疯狂的举动颇为赞赏,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冷铁鑫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那脾气。他们真的先从酒店坐出租车到冷铁鑫的家,然后再骑自行车上街。他们快乐得大喊大叫,街上人很少,他们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医学院的男生骑车带着他们班女生,一路笑闹着,穿街而过。
电影的夜场戏
申军正在街头拍摄电影的夜场戏,忽见一对男女骑车呼啸而来,他们进入一个真幻难辨的世界,他们骑着自行车,汇入那群夜行的人流。申军用镜头记录下这一对陌生人。
女演员说,这场戏你该拍我。
导演说,有比你更有意思的东西。
女演员说,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
导演说,请不要干扰我工作。
女演员自言自语。母亲自杀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申军觉得莫名其妙。
孕妇和宣宣也出现在镜头里,她们沿街张贴寻人启示,寻人启示上有她们手绘的赵楷生前的脸,她们坚信赵楷他没有死,正活在这世界的某一角落里,怡然自得地活着。寻人启事上赵楷的脸被画得相当英俊,那幅画出自在杂志社当编辑的蔡宣宣的手。在寻人启事上,他们只字不提小夏,仿佛这个叫小夏的女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孕妇和宣宣,两个女人在镜头里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臃肿、膨胀、变形,一个纤细如苗,两个女人面带庄严之色,手里拿着一叠纸,相互搀扶着,走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
申军在这一晚捕捉到了一组组奇异的画面。这样的夜晚实在太难得了,所有人都像在表演戏剧,而真正雇来的演员倒像是在戏外了。什么是“内”什么是“外”申军完全糊涂了。
人流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冷大夫骑车带着他的女同学,穿街而过,直到只剩下他们俩。安小慧说,刚才觉得好奇怪,好像拍电影一样,总觉得有镜头在跟踪我俩。听她这样一说,冷铁鑫把车骑得“嗖嗖”的,快得好像要飞起来。
远处拍电影的人们正在收工。
女演员问申军:“你到底还要不要我?”
“啊?”申军越发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