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敲门。
许长倾本以为敲着门的会是是天然气检修或者物业的工作人员,真开了门才发现是穿了短袖短裤的两个小孩。
小朋友本身没什麽好奇怪的,或许只是被家长派来借些工具,但问题在于他们不同寻常的发色。除此以外,他们头上是不是也戴了什麽毛茸茸的装饰品?
许长倾疑心自己是眼花到一定程度了,虽然他还没到需要戴老花眼镜的年纪。但在他关上门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物与先出了声。
“十九、十七,”对方难得语气严肃,“不是交代了你们不要乱跑?”
门前的两个孩童忽然听见他声音,怀里揣着的东西一下没抱稳,红色的球形果实掉了满地。
-
许长倾的砧板上多了堆山楂。
野生的山楂树生出的果实饱满,又是成熟后还在枝上挂了一阵子才被摘下,表皮光滑,是明豔的火烧云般的红,上缀赭石斑点,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果肉绵密的口感。
这堆山楂是刚才从两位不速之客怀里掉出来的,据他们所言,是“要带给山神大人的供品”,最后却落到了他手里。
不过刚好可以用来串糖葫芦。
许长倾把其中硕大些的几颗洗净,用竹签串了,放在一旁白瓷盘上备用。等锅里糖和水的不等比混合物转成淡黄色,他伸了筷子去蘸滚烫糖浆,竹筷拎出来再浸进清水里时如覆甲般裹上层硬壳,这就证明糖浆的火候熬到了。
关火,山楂下锅均匀滚上几圈,他对这道工序已经相当熟练,手上做着重複性的工作,思绪却飘回几分钟前。
那时他还顿在门口,被两只小妖以探究性的目光看着,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山神之间的距离。
气氛诡异,许长倾尽量往远处猜,话里藏着点本不应有的震惊:“……你已经当祖爷爷了?”
“是山里的小辈。”物与说。
话说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麽说有歧义,于是双颊泛上点光线下叫许长倾误以为是错觉的血色,多补了一句。
然后许长倾就看着他开始数落两个小辈,内容涵盖的範围很广,不过主题只局限于安全教育方面,大概是说偷偷跑下山也不吭一声,被车撞了被抓走关进动物园喊破天也不知道要去救你们,诸如此类。
语气是很刻意的恶狠狠,不过威胁力到底有限。许长倾一只耳朵听他训着话,有种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
他见到的对方一向是温吞而平易近人的,以长辈身份自居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
训完他们,物与过来找他,向他保证天一亮就把两只小妖给押送回山上,只是借宿,许长倾当然不会拒绝。
现在他端着几支冰糖葫芦串从厨房里出来,见到的是住所里少有的热闹景象。
客厅里,沙发上,两个矮小的身影在逗着猫玩,捏着小猫爪子,玩得不亦乐乎。
两只小狐妖刚学会化形不久,对人类屋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里摸摸那里蹭蹭,尤其对同样活泼的貍花猫感兴趣。
眼尾有颗红痣的叫十七,额心有梅花印的叫十九。两人见他出来,都乖乖坐好了,小爪子揣在胸前,一副乖巧模样。
看来该夸山神教得不错。
见者有份,许长倾把几串冰糖葫芦递过去,收获两个好奇的眼神,主要针对做成了小狐貍形状的山药泥。
他以身作则,或者说是证明这不是什麽下了毒的不能吃的东西,挑了串糖衣薄点的,当着他们面咬了口。
夜里不适合吃太多甜的,糖他裹得不多,糖衣晶莹剔透,出锅不久便凝固住,像真正的薄冰,凉而坚硬,牙齿咬下时先听见一两声脆响,然后才尝到清冽甜味。
甜脆的外壳下是皮薄肉厚的山楂果。果肉质地沙沙,吃不出和平常吃到的鲜山楂有什麽大差别,非要说的话,差点把牙酸掉算是口感特别一点的地方,毕竟他也算是公认能吃酸的人。
山楂虽酸,但因为外面糖衣还没完全融化,一并吃着也还好,不至于太刺激味蕾。
十七和十九,两位客人见状也跟着尝了口,见识到野果不一样的滋味,许长倾则好像见到了传说中的星星眼的具象化表现。
果然,人也好,神和妖也好,本质上都是喜甜的。
有物与看着,他很放心,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没再管外头的事。隔天醒来,客厅已经被整理妥当,许长倾顶着头潦草的头发出来,见那几位非人的借住者已经收拾好东西,是準备要离开的架势。
两只小狐妖不知道昨夜是被灌输了什麽思想,在缩回原型前还特意朝他挥了挥爪子,说他是有好好照顾神明的大好人。
许长倾茫然。下一秒,他见到化成原形扑进物与怀里的两只小白狐貍,再然后莫名收到两张好人卡的许长倾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连神带狐消失在面前。
非自然因素发挥作用的事件见得多了,许长倾已经习以为常。他在半小时后踏上去店里干活的道路,下楼时电梯里没遇见别人,和昨夜屋里的嘈杂相比较,安静得过分。
之后走去店面的路上也是这样,像是世界里突然空缺了什麽。
物与没和他一同去店里,岑凛还奇怪,问他说物与今天也休假吗,也只有那时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经历的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没有罹患精神分裂,也没有得妄想症。他只是在某天偶遇山神,从此得见被世界藏起来的另一面,仅此而已。
再见到神明是在夜晚。
卷闸门前,路灯下,许长倾见到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