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个──那天晚上……」她挠挠脑袋,似乎瞬间辞穷。
这可奇了,印象里她说话直接了当,少有犹豫,有几次甚至可谓出言不逊,今日忽然变得斟酌起来,他生出了一丝好奇。
「那天晚上怎么了?」
「那天睌上,你……是不是──」她看了看他,又嗫嚅起来。
「妳想说那天晚上妳发神经的事?」他已懒得委婉。
「……欸。」她忽然一脸尴尬起来。
「我无所谓,妳不用挂心。」
「真的吗?可是我想解释一下。」她眼里流过失望。
坦白说,他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虽然这个女孩经常有出人意表的行径,习惯成自然,只要与他无涉他都无心花时间听闻。
「我很乐意听妳解释,但等会儿我要接待律师,有空再说吧。」他指着腕錶。
再度打发了她,他回办公室准备,全神贯注在手上的法条资料。
范柔身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夏翰青周围;她四处忙碌穿梭,布茶水,递送他需要的影印资料。他无意排斥范柔,但范柔送茶点、倒茶水一迳慢条斯理,且每隔十五分钟便进来添茶水,询问宾客需不需要咖啡,服务看似周到,但她老站在他身侧,随身沾附的那股香甜味很难令他无动于衷。他做菜做得好和嗅觉较常人敏锐有相当的关联,甚至已臻敏感的地步,这股气味颇为恼人,她何时能换掉这款香水?
接下来是午餐时间,他今日行程紧凑,无暇至外头餐馆用餐,便与职员们合订餐盒,结果送饭进来的人正是范柔。她把餐盒端端正正摆放在他前方,伫站着不动。埋首于获利数据报告的他感受到了两道快要射穿他脑袋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和她那双骨碌碌圆眼对个正着。她也不闪躲,指着餐盒,「你的便当来了。」
省略敬称,直接了当,从何时起她对他说话益发脱离职场关系了?懒得计较,他貌色如常道:「我看到了,谢谢。」他低下头。
「你不打开看看吗?」她紧接着问。
他一手支额,因被干扰而微恼,却又无端在这琐事上动气,毕竟对方是出自善意,即便是恼人的善意。他绷着脸掀开盒盖,略扫一眼,立时因里面豪华的内容而呆住──两块香煎小羊排,红藜饭,四道绝不马虎的精致配菜,色彩悦目地摆放框格中;这分明是有点名头的餐馆提供的高级便当。
「我不吃羊肉。」他正色望住她。
「咦!可是你做料理──」
「我做,但我不吃。」他掩不住喟叹,「普通便当就好,妳拿走吧。」
「……」二话不说,她返身便跑。
再现身时递了个滷排骨便当给他,大概把自己的那份让渡给他了。
这次她赖站着不走,他已有心理准备。将报告搁下,他斜倚着扶手,无可奈何打量她,她抿嘴笑着,还是那双圆熘大眼不住盯着他。
如此没技巧地献殷勤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果再不让她把话说个干脆,他今天恐怕别想顺心做事了。
「坐吧,有话直说,我一点整要出门。」他走到客座沙发坐下,指着对座道。
「噢,一点钟?」她偏了偏脑袋,主动端起桌上两个便当移至小茶几上,对着他坐下,「好吧,那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边吃边说吧。」
他傻眼地看着她大方地抽出免洗筷就要进食,感到啼笑皆非。但板起脸训斥一名殷勤的女职员似乎有失风度了些,再说,训斥什么?未经恩准不可与长官共餐?对于一个内心不存在分寸规矩的人而言,训斥除了对牛弹琴,浪费时间,还可能招火;改天和她的直属长官谈谈即可,这点倒不必由他负责。
按下无奈,他回头取了自己的环保餐具,勉为其难面向着她用餐。
「刚才那位律师好像常来我们公司,挺漂亮的那位。」范柔闲散问起。
「那是我们的商务律师。」他不经意答。
方才与他亲洽商务的是位叶姓女律师,来自与公司合作多年的律师事务所,年纪与他相彷,两人因购併桉接触频繁。叶律师有过多次战功,近年逐渐挑大樑后,已不再跟随老律师担任副手,和客户单独见面的机会增多。
「唔,她模样温柔,却能言善道的,工作起来应该很厉害吧?」
「嗯,公司不会请没有口碑的律师。」
他不否认姣好的面貌为叶律师在业界加分不少,人很难不被第一印象影响。叶律师专业部分无庸置疑,难得的是品味良好,一袭粉领套装尽显干练却不失女性柔媚,穿着注意细节,做事自然不会大而化之。
「──你猜她耳朵上的钻石耳环有没有一克拉?」范柔又问。
「哪来一克拉,顶多五十分。」他不假思索。
「是吗?看起来不小呢。」
「那是错觉,周围一圈是白金饰环,花瓣设计有扩大效果。」
「你很欣赏她吧?连小小耳环都瞧得这么仔细,说得出细节。」
「……」他蓦然抬起头,瞅住她,隐约有个错觉,眼前的小助理似有几分套话的意味,刚才一个钟头内她进出办公室难道都在观察他和访客?她平日里的粗枝大叶也是他的错觉?他坦言道:「是很欣赏。说得出细节是因为那对耳环是我亲自挑选送她的,公司对表现良好的合作对象一向很大方,以鼓励他们加倍努力。」
「……」她眉一挑,嘴弯弯笑了,「嗯,叶律师聪明,懂得投桃报李,随时都戴着。」
「戴不戴是她的自由,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