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觉得很有趣的样子,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支细烟,笑得眼角都溢出多情的细纹。
“小子,来尝尝。”
叶舟还伏在母亲的病床前,他太累了,连被子尾部印有医院名称的小字也看不清楚,只觉得像歪歪扭扭的蚂蚁,慢慢地要爬过来,咬他的手指。
“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妈妈喜欢这个味道……抽烟就是大人了,你不想让她看看你长大的模样吗?”
叶舟终于站了起来,隔着狭小的通道和墙边发黄的绿萝,和那个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对视。
“滚。”
男孩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关上了门。
但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在破旧的报刊亭买了人生中第一包烟,头发花白的老头把报纸举得很高,看都不看地就报出个数字,原本准备好的帮父母买烟的托词没有用上,叶舟把廉价的红色烟盒抓在手里,顺着住院部后面长长的道路往前走,在一颗茂密的梧桐树下拆开了那包烟。
放进嘴里的瞬间就有些反胃。
打火机也是刚刚买的,一块钱,透明粉色的机身,毫无保留地展示着里面的液体。
“擦”的一声,淡蓝色的火焰簇簇升起,粗劣的烟草被点燃的那刻,叶舟就再次被呛出了眼泪。
太好了。
他很想流泪,可自从母亲车祸重伤之后,三个多月的时间,叶舟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明明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他像只快活的小鱼撩起湖里的水,觉得浑身都被浸泡得舒展,但如今日复一日的医院生活啊,让一双清澈又水灵的眼眸变得干涸枯竭,只能在夜晚的树荫下,被烟草偷出那么点期盼已久的眼泪。
尚未踏足成年人的世界,只能窃来这么一点点的苦涩难堪。
没有人教他如何抽烟,或许如那男人所言——等过几年,他能长得高大俊朗时,母亲会看到夹着香烟的自己,咦,她会喜欢这个味道吗,叶舟不知道,太难闻又呛人得要命,母亲身上总是有花的香味呀,梅雨时节的小镇,他的母亲抱着一盆栀子花走过青石板路,笑意盈盈,美得连云都羞红了脸,在西边的天际烧出赤色的烂漫晚霞。
母亲不该躺在那张小小的白色病床上的。
不该那样轻,那样脆弱,像只小鸟般随时都会飞走。
好痛苦。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烟嘴几乎要被稚嫩的牙齿咬断,怎么会这样难闻又恶心,叶舟终于把烟从口中取下,毫不犹豫地要摁向自己右手掌心——
“你干什么?”
濒临崩溃的心绪被瞬间拉回,叶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过度呼吸中使劲地揉了下胀痛的双眼,终于看清前面站着的,是个比自己高不少的少年。
大概十七八岁,白衬衫黑头发,面容长得清秀漂亮,甚至有点古典美人的模样。
不太像个男生。
像个娇气的富家大姐姐。
叶舟心里烦的要命,想也没想地张口就骂:“滚啊!”
……不幸的是嗓子被熏哑,造就了对方的小小误会。
“呱?”少年疑惑地眨眨眼,“你为什么要学青蛙叫?”
夏季的蝉声嘶鸣,连着大晚上的都不带停歇,叶舟无语地瞥了眼对方,觉得这人长得挺好看,可惜是个傻的,也不想再听废话,就把快燃尽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学着影视剧里那样再扔到地上,用脚尖碾过的同时吐出烟圈,顺便拼命咽下喉咙里即将喷薄的咳嗽。
“小朋友,”那人的声音更疑惑了,“你是非主流吗?”
“咳咳!”叶舟还是没忍住,咳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什、什么意思?”
少年走上前,很温柔地替他拍着背:“谁教你的这过肺抽法,难看又容易呛到,你几岁了,搁这儿偷偷学抽烟?”
“关你屁事!”叶舟的眼睛都被熏得疼,使劲儿推了一下对方,“不要管我,都滚!”
少年踉跄了下,也没生气,仿佛被逗笑了似的,又叫了声:“真是小朋友。”
草。
叶舟喉咙还哑着,搜肠刮肚地想要点脏话来反驳,这个年龄的男孩最渴望被人认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和成年人比肩,还未来到变声期,稚嫩的声带哪怕被烟熏染,也还是青涩又稚气。
“我不是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是什么,”少年居然伸手去揉他的头发,“走,我陪你去找大人。”
叶舟使劲往后躲,脱口而出:“我才不是,你……你像个女人,你不要碰我!”
后背猛地撞到梧桐树上,单薄的身板撼动不了大树分毫,叶舟闷哼一声立马站稳身形,继而凶狠地瞪向对方。
“像女人呀,”少年一点也不生气,“你这是在夸我好看吗?谢谢。”
在叶舟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上前一步蹲下,扬起下巴看向叶舟的眼睛:“那你一定是个小男子汉吧,是被人欺负了吗,如果不想告诉父母,告诉我也好。”
那双凤眼微微弯起个好看的弧度。
“告诉我吧,我会听,会替你保密。”
叶舟愣愣地看向对方,自己出了汗,身上的黑色短袖黏糊糊地贴着羽翼未成的肌肤,被消毒水和烟味沾染全身,烂糟透了,这副模样一定不怎么好看。
那个少年朝他伸出干净白皙的手,声音柔和。
“不信的话,我们拉勾哦。”
作者有话要说:
客卧的灯不是叶舟关的。
“咔哒”一声。
亮度全然消失,顾牧尘于黑暗中收回手,屋里太安静了,垂落的奶茶色窗帘下透出点极淡的月色,轻轻柔柔地落在地上,像无声坠下的牛乳般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