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绵密、细如龙须,入口即化、层次分明、甜而不腻。
长桑笙垂眼吃着自己也很少吃的龙须酥,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余光却都在身边人身上。她自持端庄,小口小口品尝,吃足了三口便再也不动了,极守规矩,可放下筷子后不久又左右悄顾一阵地重新拿了起来。
难得佳品,却只有帝王可享,本就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万物,现在她还浪费的话,多可惜。
晚宴结束,殿前准备了烟花炮竹,烟花在夜空绽放,分别描绘了龙凤又描绘了龙凤同飞,紧接着就是无数绚烂多彩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季益华站在五光十色之下,仰头恍若重回年少时代,曾经她也这般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看一片烟火,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主姬身边一位最普通的皇子。
季益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他的眉眼中不知何时带上了淡淡的忧愁。她大梦突醒。她忘了与他有同一片烟花记忆的从来不止她一人。
“喜欢吗?”
他看了过来。
她温和轻笑:“这是陛下用心选的,我自然喜欢。”心下却没了欣赏的意趣。
晚宴结束,臣子归家守岁,宫内却还有灯花可看、河灯可放。
季益华和长桑笙沿河岸往宫内深处走,见河灯越来越多,宫女们相伴着四处游玩。在年前,季益华向长桑笙特地请了旨,许今夜宫女们可以不用在乎宫内不可急行的规矩亦不需向妃嫔皇帝行礼。
“深宫里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季益华惊讶看着长桑笙,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他与她对视的目光热烈又沉静,似乎真的在向她求个答案。
季益华将目光不自然地移开,她没有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不敢轻易作答。她始终记得她爱的少年,也始终记得这个少年从未有过改变,同时也始终记得他如今已经是掌握天下杀伐果断的帝王。
沉默如细细的利线,在他们之间穿梭,越割越开。
帝王将身上厚重的披风解下,为她多披了一件,他的手指长且粗细匀称,唯独食指骨节的部分要粗壮些。大手拂过颈间,有温暖厚实感。
这便是她的帝王与神明。
次日,正月初一,长桑笙写好了帝旨,允许民间即日起可自行制作、食用龙须酥。
(三)
正月初二,回门日,皇帝亦不例外。
这是皇帝自登基后第一次回门,各方都很重视,设立了一堆条条框框,唯独长桑笙之姊长桑婈例外。长桑婈于年前就特地分别给季府、季益华递了信件,还给礼部尚书送了话,强调回门日是姑爷给岳父母尽孝道、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可有规制但不必恪守。
季益华还是很紧张,毕竟与之相关的规格事宜都只有前朝才有事例可供参考,她生怕哪个环节出错给了天下人说谈把柄又或者让帝心不悦。
初二清晨,季益华闻着晨露潮湿的味道醒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自己身边躺了一夜的人竟然沾染了一身露水。
他衣衫宽松,手中拿着一个画了梅花桃花争艳图的白瓷小瓶,黑色长发垂于身后,如话本里貌美的妖怪公子,他蹲在床下附在她耳边低语,献宝:“初二雪未化时在梅花上取来的露水。”
季益华还惦念着被窝的温暖,亦还沉醉在温暖安宁的梦境带来的幸福幻感,她半撑起上半身,没有上妆的脸蛋白皙透亮,在黑发的对比下有种天外之物的纯净:“送我的?”
语调轻柔微倦。
床前的少年点点头,为她将被子往上扯直到盖住肩头。
季益华将瓷瓶握紧贴近温热的胸口,脑袋埋进枕头,嘴角是长久不散的笑,安静又充盈。
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地在红帐里从天朦胧亮躺到天边一片大光,直至侍女前来叫醒他们。
而醒来之后,他们仍旧是端庄、相敬如宾的帝后。
季府从早上等到傍晚,终于听到开路的使者来传帝后将到。众人紧张地排列好,不敢多说一句。
在距离季府还有一段距离地方,长桑笙叫停了车辇。他朝季益华伸出手:“今日我不是皇帝,只是季家归门的女婿。表面的功夫必须做,所以这段路还请皇后领个路,与我一同走过去,以表我的诚意。”
季益华知晓他本可以不这样做,但他愿意给她这个面子,那她自然不能驳了。
下车之际,她沉沉地与他说了声谢谢。
她在他身前领路,身后仪仗繁多,侍从数不尽。他紧密跟着她迈出的每一步,终于做到了年少时和在内宫时他不敢做的事。
她清脆的声音结束了这场无人可知的故意跟随——“爹、娘、兄长——”一字一句都是娇嗔,是他不曾见过的娇嗔。
季家人要行礼,要替女儿的情不自禁请罪,他手疾眼快地制止,然后淡然又心下紧张地看她。她没有皱眉,他却感受到了她的难过。
“深宫里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除夕夜,他情难自控,向熟睡的她说他很抱歉将她困于深宫,说他很抱歉让她受制于深宫中枯燥寂寞又全是利益瓜葛的日子,说他抱歉不能与她日日都如除夕年节一样恩爱缠绵,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独宠她一人。
在长姐给他定下她成为他的继后之前,他从未敢肖想过今日之一切。
她应当远离一切权谋,与丈夫琴瑟和鸣,儿孙绕膝,白首一生。和谁达秦晋之好都不会和他。这便是他想象中的她的未来。自幼如是。所以,他能接受长姐为他筹谋的建立在利益上的婚事,所以他能全心全意地接受丘丽黛,并以宠妃、以皇后之礼对她,将丘丽黛想要的帝王之爱安稳地交到丘丽黛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