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没传多久,也就两三天的光景,动静不大。回到学堂的益华堂姐一身坦荡,毫无动摇之色,使得人们也没了说嘴的兴致。
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们心里却都有了想法。
不日,开爽堂姐借着要和父母一起回佑阳的说辞先行离开,回了家。我和开爽堂姐不一样,我家远,且大家回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故而我必然用不了这个理由。
我希望皇帝不要知道这则谣言是真的。试问哪一位皇帝留得下一家能无声无息为敌军传递消息或者提供物资的隐患呢?即便有贡献,皇帝也是会担心的,会担心日后益华堂姐或者季家的其他人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于是,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好一阵。
离清明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们终于从昌平城启程。出了南城门,摸着身下厚实的被褥,我才安心下来。
掀起帘子,后面是很长的一条队伍,绕几个弯儿才能见到尾。这次皇帝皇后赏的物件占了我们带回去的一半,皇帝为表亲近信任还派了一队昔日随自己出入战场的精锐护送我们。
耗时半月有余,我们到达了家乡佑阳。与我们同时到的有开爽堂姐一家、醉冬堂哥一家、西冬堂弟一家、春华堂妹一家。大家许久没见,一时在府门前就热闹地聚在了一起。
我的兄弟姐妹们也如我一般最喜益华堂姐,但他们不常见,便顾不得那么多地将我和开爽堂姐这群能长时待在昌平的挤了出来。
我假装不高兴,嚷嚷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们都不问我好!”
“不是才问过吗?”“我知道,梦华希望我们给她磕两个。”“哈哈哈哈。”“西冬你真的是一天天不守规矩!这话……”“自家兄弟姐妹,讲究这么多虚礼干嘛。”“这话你有胆你就当祖母面说。”“那不说。”“……”
开爽堂姐搂住我的手臂,笑意盈盈地对着他们说:“我帮你们把梦华这个爱说嘴的拉走!”“诶诶诶——”我一边任由开爽堂姐拉着一边朝他们喊,“开爽堂姐,你偏心他们!”
欢欢喜喜的。
父亲把我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别在你姐姐面前说你母亲的不好。有什么事与我说,我毕竟是你父亲。”
我心抽疼,嗯了一声。谁愿意把委屈宁愿袒露给外人而不袒露给父母呢?还不是没有办法了么。
家中不能酗酒,所以不能像在昌平一样。
我熬着,和往常在家时一样坐在庭院的槐花树下,天上的云随风飘动,大朵大朵的,就像蓬松的棉花。
益华堂姐坐在我身边,让我靠在她的肩头。
她就是这么体贴周全的姐姐。
我问她:“你一个人在昌平的时候害怕吗?”
她笑容浅淡又含在纯粹的欣喜:“不止我一个,开爽也在。不过,当然害怕。所以现在比那时候好太多了,不是吗?”
我枕着她的肩头,点点头。
“所以不要这么难过了,”她亲亲我的额头,“我的好妹妹,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昌平的书信你收到了吗?我让逢馨亲自送到你手上的。”
我哽咽,心中对昌平、对景云的思念深刻一分:“真想快点回昌平。”
“是想见姚景云吧?”
“姐姐!”我娇嗔一声,靠在姐姐肩头。
庭院里的花树终于变得好看起来了。
寒食前的第七天,我们从佑阳回到了真正的老家一桢城。
如今的一桢城为一位姓王的公子哥马首是瞻。太祖母说是老友之后,我们却从未见过。我、开爽堂姐和益华堂姐依旧是同坐一辆马车,益华堂姐新学了一种叫绒花髻的发样,正好在我脑袋上盘盘打发时间。
发髻盘完,一桢城也就到了。
王家公子一身商人长褂,年纪轻轻的,却硬生生地被衣服逼出了点老年人的样子。我悄悄跟姐姐们说:“这王公子说亲一定很困难。”
“闭嘴,季梦华。”
我讪讪地看着益华堂姐,委屈:“我说的又没错。早就听说这个王公子身份不明,就连祖母也不敢说百分百是昔日王家血脉,益华姐姐你竟然因为他凶我。”
“梦华,你在马车上已经说了很久了,”益华堂姐顿了顿,“是要对你严加管教了。”
王公子看到益华堂姐时表情明显亮了一下,和蔼笑道:“梦楠小姐和我一位故人很像。”
益华堂姐搂着我的肩膀,笑答:“想必那位故人一定是很灵动活泼的女子。”
王公子有些失神,目光落在了远处,南辕北辙地回一句:“她很自由。”
益华堂姐愣了一下,下一秒就和忍冬堂哥聊天转移了话题。
忍冬哥哥和别的哥哥弟弟们不一样,忍冬哥哥在母体里就带病,病根子没除干净就落地了。这世间早产的孩子都难存活,何况忍冬哥哥这么一个带病的。我还由生母带着住在外面的时候就经常听父亲说昌平那边又要药了、让他们出去找找。
生母。
我很想她。
她用了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前程。
但当时的我没她想象中那么喜欢锦绣的前程。
她死了,我就不得不很喜欢了。不喜欢就是对她的辜负,罪大恶极。
我们住店,王公子照看帮衬,一切顺利。我每日抓紧时间拉着姐姐妹妹们在一桢城四处游玩,郊外踏青、酒楼听书;如果哥哥弟弟们能跟着,我们还能进赌坊赌上几局,从摇骰猜大小到牌九,从六博到樗蒲。当然,大恒的赌坊对女子和男子一视同仁,只是我们会害怕,毕竟赌坊都很复杂,所以会等哥哥弟弟们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