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我扶起,用手绢沾去我眼角的泪。我这才快速将她打量完,和白日里锦衣玉服不一样,晚上的衣裳她穿得很简洁大方,只有那大红色和手绣凤凰彰显着她皇后的身份。
“我理解四皇姐。”
我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她,她已转过身,和长桑笙两两相望——“但皇姐,陛下说的亦句句在理,即便是我,就算过去再如何,如今也是受了天下百姓供奉的,也得立即变成一个端庄贤德的皇后,受制于百姓言行。”
我看向她的背影,她似乎在抱怨,但若是跳出我的身份看,她语调缓慢、语气温和,似乎只是在陈述,并无其他意思。
“四皇姐,”她转身蹲下,贴近我的耳朵,温温柔柔,“我也替你难过,近百年的世道皆是如此,没有给你别的选择机会。我很抱歉。”
我在熟悉的皇宫住了一个月,在使臣的催促下决定不日启程。长桑笙和季益华都没有留我的旨意,而我也已经一拖再拖,到了停留时日的极限。虽说如今大恒的战力和孟国的战力相比略占上风,但如今大恒朝中派系都爱主和,加上这次随行的孟国使臣更是孟国十年如一日的主和派,无论是哪一边都不会容忍我继续留在大恒成为两国交战的借口。
我咬咬牙,带上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季益华前来送我,她又带来两箱珍宝用物,耐心交代:“这些东西都是还在家中时从昌平城内四处搜罗来的,还有一些哥哥们出门在外带回来给我的,与国库无关,可随意取用。我猜你会喜欢就做主添了进去。那些则是我吩咐尚膳房采办、制作的吃食,都是些能存放得住的,还请四皇姐笑纳。”
我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力,我挥挥手,侍女们便去收整妥当。
我与季益华对坐,见她衣冠华丽、行举规矩,故意出言问她:“皇后娘娘,我记得你幼时不是这个样子。我记得我们虽然见得不多,但每年的猎场上你都是令人艳羡的独一位。连长姐她们都比不得你的光彩。”
季益华笑容确实淡下去几分,但很快又浮现出一模一样的笑容,她用指腹轻轻摩挲青瓷茶杯的边缘,笑道:“独一份又岂敢当,是四皇姐心底最向往的是当年无拘无束、浪漫天真的贵家嫡女,所以才一直高看我又觉得我如今突变得令人惊讶罢了。四皇姐,不会有人永远自由天真,故而像四皇姐这样的艳羡也不过是一阵子,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她提起衣裙,起身,笑立:“四皇姐,一路平安。”
“季益华!”我在她背后叫住了她,“你觉得你这样为了长桑笙有意思吗!”
季益华怔住,停下脚步,她没有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那个老熟人嬷嬷厉声开口:“放肆!岂敢直呼皇后名讳!当日主姬教的礼仪统统忘了不成!”
听到主姬两个字,我更加冒火:“你这个老奴!我和皇后面前,哪里有你讲话的位置!以前你仗着长桑婈自以为是,我早就看不惯了!”
“问你呢!季益华!回答我!”
顿了些许时间,我终于得到了季益华的反应——“四皇姐是该回去了。”
她的语气流出时间河流打磨留下的微微寂寞。
靖安郡主
从昌平到洛阳有上千里,长桑瑟坐在马车里,红扇遮面,身后嫁妆千里,皆由新帝的千面卫护送。这是陛下和大主姬给已故的靖安王和如今的靖安郡主最高的送嫁规格。大主姬重视长桑瑟,知道了她要报仇,所以即使如今已隐居世外,也还是在收到长桑瑟的来信后将我送回了京城。
长桑瑟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
这倒是正常的,本来死了几年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换做是我也是这样的表情。
“阿婈在引荐书里说派了个极可信任之人,我本是不信的,但今日看到是你,我就信了。锦绣,”她刚开了一盘新棋,她微微笑,侧首对我道,“劳烦你回来人间。”
我微微垂眼:“我的命是她抢回来的,而且洛阳你要对付的人是我的仇人。所以,你可以信我。”
她纤长手指执棋,嘴角含笑,如若晚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那你打算回去报仇吗?”“锦绣已非当年锦绣,去那儿是因为恩人安排我去,顺带恶心下那些曾经的仇,和报仇无关。”“看来阿婈过得很好,好到连跟在她身边的你都能为那种生活放弃仇恨,可惜我没有机会体验了。”
我看着一身素衣的女子,倚竹门,背对着她,淡漠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其实继后对你也很好,你的生活在我们这些人眼里也是过得不错的,但这也没有让你停下复仇的心,不是么。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所以你不必和我比较。”
她落下最后一颗白棋,与我看向同一个方向:“是啊。”
昌平又冷了几分,一副将下雪的景象,她拜别皇室,拜别昌平,我们正式踏上这条能看到长桑瑟生命尽头的路。她义无反顾,平静又温柔。
我们在半路不投宿,都在野外安营,新郎亲自来接但被她以规矩为由没有见一面。
夜空之下,她背靠着大石头而坐,道:“就让我偷了这几日的时光吧,等到了洛阳再开始演戏。”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她眯起了眼,仿佛回忆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这个景象少时我也想过。红彤彤一片,我的兄弟、最好的姊妹还有其他朋友们气昂昂地护送我一路,每一位百姓见到都要惊叹一句。我会兴高采烈地开开心心地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