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换了衣服,郡主备的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前。
“柳大人。”郡主从前面的马车里探出头来,巧笑嫣然,不见今早的生气和昨夜的悲伤,宛如新生。
我礼貌地朝她笑着点点头,登上马车。一掀车帘,百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马车内了。
“都检查过了。”
我摸摸他的头,他迅速移开脑袋,但脸慢慢红了。我夸奖他:“你做事认真细致,回去一定让宰相给你多加些工钱。”
百回的嘴撅得很高,抱怨:“柳大人,你是不知道家主有多扣,去年我和百影他们追了他两天,他是青楼也去了赌场也去了,就是宁愿躲躲藏藏也不给我们多加一文钱。可偏偏啊,请你们这些官员喝酒就有的是钱。”
我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一贯风流倜傥、正经威严的宰相大人居然有一副这样与民同乐的面孔:“好好好,若是宰相不答应,这钱就我给你和她加。”
百回知晓我说的她是指那个一直不肯告知姓名的女侍卫,他挑挑眉:“她大概不缺钱,这钱,你不如给我。”
我卷起手中书册敲打他的头:“你这小子,眼里全是钱。”
马车走走停停,一直出了城门才一路畅通无阻,走过平坦的林间大道,走过崎岖有石子的山路,最终来到桃源郡主口中承袭桃源风俗最浓重的白雾村。这里因为位于高山之中、云雾之上得名,白雾村村民包括祭司在内都不曾下山,往年关于外界的信息都是由山下的祭司们带来,因而他们得以保存着最古老的运作模式,是整个桃源真正的领袖。
和山下的百姓一样,白雾村里,祭司拥有所有的土地,领地内其余百姓都是祭司的奴隶,他们要围绕祭司生存——打理耕种祭司的土地、收成由祭司一人所得并由祭司个人进行分配、要打点祭司的吃食住行、听从祭司的所有安排,只有这样,神灵才会通过祭司降福于众人。可他们又和山下的百姓很不一样,山下的百姓始终有与外界交流,因为近年富庶的原因商旅常行,他们以祭司为尊的绝对思想早就动摇,他们很明白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桃源从不例外,所以,只要白雾村村民松了口,山下迎合改制的桃源诸民就会接踵而来。
但,白雾村村民并不容易劝动。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桃源虽行祭司制,但仍然需要上交和同等级县城一样数量的实物或者金帛给郡主,对此,白雾村从未干涉,但也从未同意加入,在户部的名单之上,白雾村一直只是象征地交少许粮食,让朝廷找不到出兵剿灭的理由。
我跟随百回下车,白雾村守卫看着我们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布缝制而成的上下衣物,手中拿着锐利的木制矛叉。
郡主在我之后下车,她身边的人上前几步,用方言和守卫交流,一番交流过后守卫面面相觑、无比惊慌,他们回了几句,留下一个人,另一个人朝村里走跑去。
那位去交流的人大步大步地蹦回郡主身边,卑躬屈膝:“郡主,已经让人去通报了。”
郡主看了我一眼,走了过来:“柳大人,你确定要进去吗?在这儿,连我他们都不认,你一旦进去了,命,就真的交到别人手上了。”
“多谢郡主为我引荐,”我笑笑,“郡主可以收拾回城了,这里危险,让郡主陪我待在这儿不妥当。”
“你还是要进去?”
“为何不进?已经到了村口了。而且,”我看了眼面目严肃的郡主,笑笑,“谁说进了别人的地盘,命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郡主沉默了很久。
村口终于出现了一个白发、身上挂着很多瓶瓶罐罐的老头,他拄着比他自己还高的拐杖,看着我们的眼神赤裸裸地抵触和凶恶。
这样的人却能得到神启,是人间与神明唯一的桥梁。
我朝他走去,那个会讲白雾村方言的人紧随身后。直到走近了,我才看见拐杖上刻画着许多奇怪的花纹。我鞠躬行礼:“在下,乃当今陛下特使柳氏。”
老祭司冷哼一声,尖着嗓子:“我白雾一直是祭司掌管,哪里认识什么陛下!这位年青人,请回吧。若是再在这里逗留,休怪我让人将你扔到后山野兽圈子里以儆效尤!”
早料到如此。
我稳稳地上前迈了一步,指着我的脚:“这只脚我已经迈了,白雾村我也是一定要进的。既然老祭司久居深山,连圣明在上的陛下都不识得了,那柳某更要进去好好为老祭司说道一番。”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祭司狠狠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打,身边拿着武器的白雾村百姓立刻蜂拥上前,在老祭司身前和身侧都排了一排。
神明使者却让平民给自己挡枪挡箭。可笑。
老祭司叽里咕噜地讲了几句,身边人大惊失色地大叫,拉着我往后退:“不好!他们要将我们丢到圈子里被野兽吃掉!”
“他敢?!”
郡主上前,凶狠:“告诉他们,郡主府府兵和州府府兵都在山下,若是我们没有平安回去,郡主府府兵就能先斩后奏,让白雾村所有人,包括他,给我们陪葬!”
果然,等那个人用方言复述完,那群蠢蠢欲动的人和老祭司立刻停了下来。
“让我们进去!”郡主气势威严,那个从山下带上来的本地人也气焰嚣张地挺起了胸膛。
老祭司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第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我看向郡主,以笑表达感谢,郡主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提起裙子,抬脚,率先走了进去。我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拦下她道:“说好了的,送到这里郡主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