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常拿内务府来与少府相比,这完全是登月碰瓷了。
别的不说,就说秦末时的少府组织军队扑灭陈胜吴广的起义,就能让后世的内务府闻之汗颜。
而对关中的军队而言,虽然是由国库饷,太尉负责安排调动,可是提供武器甲胄的却是少府,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太尉拥兵自重,危及皇权。
不过少府虽然是为皇家服务的扭曲机器,但是能对少府号施令的只有皇帝皇后和两宫太后,就连太子想挖少府的墙角也得去找以上几人拿个手谕。这也是西汉的妃子们为何都削尖脑袋地想当皇后,以及后族为何能比妃族高出一截的主要原因。
刘瑞虽然只是皇子,但是有薄皇后和薄姬的手谕在,去挖少府的墙角肯定比其他皇子更有底气。
而刘启即使知道这点,只要刘瑞没做过分,不像馆陶长公主那样三天两头地往少府里跑,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去挖少府墙角可是老刘家代代相传的优良传统,而以刘启的折腾劲儿,想必做太子,乃至皇子时也没少去打少府的主意。
“公子若是差钱的话,薄家还有太皇太后和先帝的馈赠。”薄戎奴瞧着刘瑞的脸色,斟酌道:“但是要找技艺精湛的工匠或是信得过的隶妾奴隶,还是得由少府安排。”
薄家虽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年递给椒房殿和长乐宫的补贴也不少,加上少府的孝敬,足以保证皇后母子生活优越。
可是瞧着刘瑞的样子,想想今上做太子时的折腾劲儿,便能猜出这位皇子肯定不是为了打秋风而来,更不是为了“瞧瞧少府的工作进度”而大老远地跑一趟。
第23章
少府卿在汉室里一直都是谜一样的存在。说来也是奇怪,相较于九卿里的其它职位,有关于少府卿的记载反而少之又少。他们就像是影子里的人,不存在的朝廷重臣。即便是在《史记》,《汉书》这样的名作里,有关于少府卿的迁选记载也是残缺不齐,甚至在历史上留下详细记载的名臣里也很少有人出自少府,多半是在少府卿的位子上暂代一会便麻溜地滚下。
刘瑞记得先帝在世时曾非常宠爱上大夫邓通,不仅赏其蜀郡严道的铜山,甚至允许邓通负责铸钱一事,恩宠优渥。
记得邓通最张狂时,除了申屠嘉那个老倔牛,即使是当上太子的刘启也要受其三分委屈,馆陶长公主这个窦太后的心肝宝贝更是没少送其绸缎珠宝,放低姿态地讨好邓通,这在汉家绝对称得上绝无仅有。
可即便如此,面对邓通暗示想任少府卿一事,先帝不仅干脆利落地拒绝,更是将其骂了一顿。甚至原本内定给邓通的廷尉也由素来恭谨的信公顶替,属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哄堂大笑了。
而等刘启登基后,九卿里除了几个背景硬的,投靠早的,就只剩下文帝任命的少府卿神仍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任其同行换了一批也不动如山。
刘瑞拿着薄皇后的手谕而来,自然是有少府的官员过来接应,但是近期除了安排宫女,家人子的卸任一事,还有今上继位后的第一个元旦,需要皇帝象征性地下地播种的立春,祭祀神农的谷日节,纪念平定诸吕之乱的元宵节,以及轩辕黄帝的诞日龙抬头。
这么些重大节日都一股脑地挤在寅月卯月,加上这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个xx日,所以时任少府卿的神公务必得把一切安排得顺顺当当,自然是没啥精力应付刘瑞,只能让一千石的少府监安排一二。
“神公忙于两宫太后的诏令和元旦的安排,所以不能招待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虽然刘瑞只是公子,可若因此怠慢了他,导致薄姬大雷霆,别说是少府卿会大祸临头,估计连接待刘瑞的少府监也要准备辞职还乡,保全颜面:“少府卿说了,等近期的事情结束后,公子要是再来少府,他定亲自相陪,不让公子扫兴。”
刘瑞制止了少府监的告罪动作,摆出一副好脾气的笑容:“小子不过一介学生,仗着几分熊心豹子胆的无知而来少府见见世面,也算是给少府卿和公添麻烦了。”
嘴上道歉的刘瑞装装样子地拱了拱手,看得少府监满脸惶恐地表示“不敢,不敢”,心里却是不停嘀咕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薄戎奴喝着少府的蜜水,感叹这商税养着的地方确实不一般,就连蜜水也比外面甜上一分。难怪少府人人生得珠圆玉润,一团和气。这兜里有钱了,自然是见谁都笑口常开:“人们都说十个吴人六个富,只差两个胜少府。”
少府监听着薄戎奴的话,脸颊与心脏像是钢线扯了下,随即附上勉强的笑容:“轵侯这话怕是捧杀小臣了。”
薄戎奴平日里一向不与人红脸,今日却在刘瑞的面前对着少府夹枪带棒,指桑骂槐……搞得少府监一头雾水,不知是薄姬的意思,还是薄戎奴故意找茬:“少府那是皇上的少府,里头就算有金山银矿,那也与小臣无关。”
少府监故作夸张地摆了摆手,揶揄道:“轵侯也不必羡慕少府的水甜,若是去长乐宫里多叙旧情,想必轵侯不喝蜜水,也能甜到心里头。”
“哎哟!公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也。”这次薄戎奴连连摆手,随即又面露悲色:“虽说先帝的丧期已过,但这白人送黑人的苦楚,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解的。”
薄戎奴既然这么说,少府监也不好挖坑,只能顺坡而下道:“为人父母者,最怕晚年丧子。还好今上纯孝,又有公子瑞承欢膝下,想必太后能宽怀一二。”
“瑞既承少府监的夸赞,定会悉心侍奉太皇太后,只是于太皇太后而言,先帝已去,她的余生安慰不过是替先帝祈求冥福,为父皇指点迷津。”铺垫了半个时辰的刘瑞终于切入正题,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有些人不仅没有守好先帝的德政,宽慰太后的慈心,反而借着卿家的疏忽谋求私利,搜刮民膏……您说这蝇营狗苟之辈……是否值得腰斩于市,遗臭万年。”
刘瑞的童音咬字清晰,语调平缓,配上他那婴儿肥未退的面容与不像小孩的目光,竟然让人感到恐怖。
别说是与之不熟的少府监,就连对刘瑞还算熟悉的薄戎奴都心肝一颤,恍惚间竟看到了先帝的身影。
当年得知惠帝去世时,先帝也是如此冷静,并未因自己是高祖在世的儿子最年长的那位而对皇位产生迫切的渴望,甚至压下蠢蠢欲动的心腹,给燥热的代王宫泼了盆冰水,然后看着自己的叔叔们上跳下窜,与吕后隔空斗法。
直到吕后因病去世,时任吕家掌权人的吕禄压不住积怨已久的刘氏宗亲,先帝才以高祖之子的名义拨乱反正,进宫继位。
彼时的刘瑞根本不像刚刚启蒙的稚儿,反倒像是锁在小孩体内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