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桌面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纸张层层堆迭,可从最上面看下去,却好像是只有一张般整齐。
这种对细节在意的程度,几乎能用病态来形容了。
我一时不敢去打乱他的节奏,竟愣在原地,也不知该进还是该出。
刘仪明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沙发前的茶几上,已经放好了一杯倒满的茶。
“是这样的,这起案子,考虑到某些原因,你和贝成山之后不用再参与调查了。”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开口。
我有些讶异,刚拿上茶托的手不禁在半空中停住,透绿的茶汤因惯性洒出。
我没想到刘仪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次参与案件的机会完全是我凭幸运得来,如果不让我继续跟着调查,就说明我白白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并且,距离毕业仅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里,我拿年纪第一拥有第二次参与实战实习的机会概率小之又小,仅仅一句话,自然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放弃。
况且,事到如今,我已知晓了太多事件幕后的消息,巨大的好奇令我根本无法平息想要知晓真相的决心。
抬起头时,刘仪明正坐在我对面,他那双年轻的眼睛盯着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看透了我的想法,我竟把想反问的所有话在与那目光接触的时候卡在了喉中,说不出一句。
直到刘仪明抽出一张纸巾,伸手来擦掉桌面上的茶渍,他才继续将这个对话推进了下去:
“你放心吧,只是不让你们参与调查罢了。之后,我会让你去档案室帮忙,贝成山去后勤,你们还是能继续这次的实习。”
“大学很不容易吧,我也是从警校出来的。”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笑,安慰性的内容和死板的表情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虽然不甘还是有,但我也没有权力反对刑侦队队长的话。
关于刘仪明,上大一的时候我就在同寝室的朋友口中听说过他,那时刚好是贝成山被传校园霸凌的时期,众人对刘仪明的修饰词只有包庇二字。
等后来事件渐渐平息,学校几次邀请刘队来进行宣讲时,我才了解到刘仪明曾在00年时协助破获过临江市一起特大杀人案,因此调职到汉南,30岁就一路升到队长这一职位。
他看上去并非是平易近人的,但感觉却绝对不会是以公谋私的人。
也可能就是这样的印象,让我对贝成山是否真的有过校园暴力产生了怀疑。
在将我介绍给档案室后,刘仪明拍了拍我的肩膀,又似嘱咐般说了句:“像前些天我告诉你的一样,办案子,一定不能感情用事。”
我连连点头,讲实话我并不太理解刘仪明的意思。
在我听来,他似乎过于保守,严格的程序正义会使人无法取得进步。
我只是按照本心行动。
“不能感情用事”这句话,也应该要得到真相后才能劝解自己不可冲动。
档案室几乎没有什么工作要做。
于是,在来到档案室的第一天下午,我就研究透了资料的摆放编码规则,顺利找到了19中05届入学的部分学生的户籍档案。
这么做自然是违反规定的,但我并未为谋取个人私利,也没有透露半点谁的信息,只是参考学习,也不会有谁真的追究我的责任。
自然,北川和明辉的档案已经不在这里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那日在张潇然邻居家中提到的探望张潇然家人的那位美丽的同学。
调走她们档案的记录上,不出意外地写着刘仪明的名字。那三个用深蓝色的钢笔写下的字边缘,墨水稍稍晕染开来。
而我也因此得知,那个人名叫尹天月。
我摸着记录本,心情一下爽朗起来,想是刘仪明开始着手调查起了张潇然两年前真正的死因。
但接下来,我却又在箱底翻找到了张潇然本人的档案。
既然如此,只能说明,刘仪明调走那些人另有目的。
我猛然想起了11号在19中6楼女厕所发现的尸体,这件事对外界封锁了消息,事到如今我也只知道死者是北川的同学。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死者就在尹天月和明辉两人之间。
刚飘起的心情一下又跌落了。
我一页一页翻看起张潇然的档案,只见死亡日期一栏记载着的是2006年1月8日。死因是自杀,殡仪馆的火化通知书上,签着一个陌生的人名。
“李有时?”
我不禁念出声。
“你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严肃地呵斥,我吓得一抖连忙转身,却不慎将桌上的档案盒撞翻在地,里面的资料四下散开,狼狈不堪的模样让我连笑都笑不出了。
来的人是档案科的科长,这人名叫高济,方才刘仪明将我交到他手里时,高济脸上堆满微笑地嘱托我工作内容,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公职人员。
这一声一出,我再看他,他眼里只有对不守规矩员工的指责,以及,愤怒。
“高科长我来帮忙整理,顺便学习一下工作。”
我说的并不是谎话,今日确实是有整理资料的工作,他仍旧盯着我看,似乎在怀疑我的别有用心。但没一秒的时间,他又换上了笑容。
高济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会层层堆积到一起,给人种很平易近人的印象。
我敢认定,这种印象绝对是错觉,这样的领导才是最恐怖的,直到他拿起地上的一张资料时,我都没敢弯腰去捡。
“你还是学生吧?”高济忽然开口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