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悬着的铜镜内,映着一张陌生的脸。原晴之眨了眨眼,镜子里的路人脸也眨了眨眼,很显然这张脸属于她这回扮演的角色。
“赶快点,可别误了时间。”不远处,有人高声吆喝。
紧接着,马鞭高高扬起,发出清脆声响。
坐在马车里的原晴之被颠得一个趔趄,连忙扶着车壁,另一只手陷进绣花软垫里。
手指回馈的触感是软的,有着布料特有的摩挲意味,要她眼底多了抹沉思。
形、声、闻、味、触……人类凭借五感,得以区分现实世界和虚幻世界。然而依据原晴之现如今的五感判断,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并非作伪。
那么入戏者要如何分辨自己到底身处现实还是戏内?
原晴之收回手,摸了摸藏在袖内的东西,她双手合拢摇晃,指骨被铬得生疼的同时翻开手心,看见了白玉内镶嵌的那一颗红豆。
没错了,玲珑骰子掷出一点,代表她正在戏里。
这便是方才晏孤尘提到的“唤醒道具”。
唤醒道具是每位天生戏骨的老传统。因为入戏之后,现实和戏中别无二致,难以分辨,所以每一位天生戏骨都会给自己定下一套区分现实和戏内的“准则”,唤醒道具则担任这个准则的化身和“锚点”。
她的唤醒道具,就是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从小到大,它都担当着自己护身符的作用,可以平稳地带领她穿越任何危险。
就捏着玲珑骰子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原晴之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反倒是戏台下的拉奏声变得愈大。她明白这是自己要挣脱戏曲的征兆,连忙将骰子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车外再次传来一阵异响。
马车行进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奈何车厢四周都被钉死,无法观察到外边景象。
尖细的嗓子高高扯起:“来者何人?”
“回爷的话,是武家的小姐,奉旨来参与司巫选拔。”
说着,随行的侍女掏出个布包,满脸陪笑:“这位是侯府大小姐钦点的人,特地吩咐奴婢守着。大晚上的,还请大人们笑纳。”
太监接过布包,满意地掂了掂:“行,进去吧。”
马车再次变得颠簸,滚过宫门台阶的青色石板,骨碌朝前爬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伴随着车夫扯动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终于停住。
原晴之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撩开车帘。
黄昏的光线从前方照入,昏暗的视线晃得她眼花缭乱。
“武五小姐,到宫门了,请下吧。”
侍女这么说着,却没有要上前搀扶的意思,毕竟按照戏本里的描写,她不是武家的侍女,而是女配从侯府家借来给武五撑威风的,压根看不上武家这破落家族。
原晴之倒也不在意,自己摸索着往前走两步,顺利跳下车驾。
离开了那座狭窄逼仄,宛如棺木般的马车,她眼前豁然开朗。
正前方是一片巍峨耸立,极尽奢华的宫殿群。
整座群落依山而建,连亘绵延。中心铺就雕花白玉台阶,远远看去宛如玉练飞垂。殿身整体则以朱红色为主,玄柱上特意描了一串串金符阴刻,再加上随处可见形状奇特的小型庙塔,很容易就能让人忽略它并无栽种花草,也无野鸟这种死气沉沉的细节。
这便是《夜行记》第一卷第二部戏《邪祟》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
原晴之看着面前这幢金碧辉煌的皇宫,心底多了抹凝重。
《邪祟》里描写的皇宫是一座罕见宫庙一体的宫殿。若是有经验老道的风水先生在此,便能一眼看出,面前的皇宫并非阳宅,而是以阴宅风水为参考进行修建。阳宅为人住的房子,阴宅为死人住的墓穴,所以才会连野鸟都不招一只。
更别提那些到处林立,不过一人高,刻满符文的的宗教庙塔。这些多此一举,看着阴森又诡异的玩意建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镇住锁缚封印在皇宫下方的邪魔。
虽然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原晴之仍旧不动声色。
这里只是皇宫最下方的外围,左右还停着几十辆马车,上边陆陆续续下来其他穿戴整齐,打扮漂亮的少女,旁边丫鬟随侍,想来都是进宫参加司巫选拔的适龄闺秀。
原晴之这回选择扮演的角色是个跑龙套的路人甲,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都不惹眼,故此没有吸引太多视线。
各位妙龄少女里,最惹眼的还得是一位被簇拥在中心,穿搭华贵的少女。不少世家小姐凑在她身边,绞尽脑汁奉承。
“几日不见,谢大小姐又变美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谢小姐用的什么胭脂。”
“瞧你怎么说话的,谢大小姐分明是天生丽质,哪里需要借用胭脂水粉。”
当事人谢霓云表情高傲,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武小姐,此番选拔您必须好好记住霓云小姐给的交代,这才不枉费小姐花费心思,又是砸银子,又是找人捞您那不成器的家族,将您送进来。”侍女在一旁不忘低声提点。
原晴之:“那是自然。”
是的,这就是她在《邪祟》里选定扮演的角色。女配谢霓云的头号狗腿子——武五。
武五这个角色演绎难度不大,人设简单,没有多少台词戏份,除了人设比较胆小外,只需要再时不时对女配放彩虹屁,没事替女配跑跑腿就行。最妙的是,在《邪祟》这部男女主角全死,女配男配十不存一的大悲剧里,还能苟到最后吃鸡,简直没有不选她的理由。
给资本家打过工的人,绝不会在这里认输!
“堆在这里吵吵嚷嚷做什么呢?!”
很快,宫内走来几位巫祝,最前面的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巫祝最为严肃,板着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远方夕阳下,她们的瞳孔黑沉到不像话,仿佛盘踞浓雾。明明面对的大多是大家小姐,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尊重,反倒透着不知名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