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并没有像伊莲娜所期望或逼迫的那样进入职工宿舍内部,相反地,他选择站在门外,并叫来了一名恰好路过的年轻警察,请他帮忙把方恺喊出来。
当方恺走出宿舍,看到眼前这位自称师傅身份的陌生女子时,不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他迅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程延敏锐的目光:如果放在过去,这样的反应或许算不上异常;但此时此刻,在经历了一连串离奇事件之后,程延开始对每一个细节都格外敏感和警觉——这种快而从容的情绪转换,让他联想到只有那些接受过严苛特训的特工才能拥有的特质。
“也许这只是自己过分猜忌、疑神疑鬼罢了?”程延暗自思忖道。
“我们去莫斯科餐厅吧,那里比较安静适合谈话。”程延打断了方恺正准备说出口的话,然后拉着他径直走出了职工宿舍,并迅地离开了哈尔滨站。一路上方恺都想问些什么,但看到程延严肃且紧绷着的脸后便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这一路上,伊莲娜也不像之前那样亲昵地挽着程延的胳膊了,但她始终还是和程延保持着大约十几厘米的距离。就这样三个人沉默不语地走着,直到终于在莫斯科餐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而即便如此,程延那颗紧张不安的心依然无法平静下来。毕竟此时此刻坐在他身旁的可是两名身负特殊使命的特工人员啊!其中一个甚至已经跟随在自己身边长达一年之久……想到这里,程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一些。
“师傅,我找你是真的有急事儿……。”尽管有旁人在场,伊莲娜却始终一言不,而方恺也一直使用着地道的大连方言与之交流,显然并未在意是否有人在场。
“究竟何事如此紧迫?但说无妨,我既是你师父,若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全力以赴;即便出能力范围,我亦可寻人相助,定不会袖手旁观!”程延暗自思忖着措辞,力求语气自然流畅、合乎情理,以免引起方恺的警觉或怀疑。
“是这样,我父母是从1917年来到的辽东,我老家是山东济南的。现在留在老家的二叔来了信,我的爷爷去世了,我父母他们要回去奔丧。我这个长孙理应回去,但我的身份是警察,要离开大连去关内,就需要宪兵队批准。”
若是换作往昔,只要方恺提出这种要求,程延必然二话不说,当场便会把它视作己任全力以赴地去操办。然而时过境迁,今非昔比……
此刻的程延不禁陷入沉思,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组织里曾经说过的那句至理名言:“现阶段切不可打草惊蛇,务必确保万无一失!”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程延终于意识到眼下当务之急乃是稳住局面,决不能让对方察觉出丝毫异样。于是乎,不论方恺真实意图究竟为何——哪怕这厮企图借机开溜也罢——程延都决定要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而且还必须佯装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才行,绝对不能让方恺瞧出半点儿破绽来!
“这事儿,我来办吧,虽然我离开了大连,但新川队长以前是大连铁路宪兵队的副队长,我跟他说一声,他总会给我面子的。”
“还有,还有……”方恺突然间不好意思了起来,但程延感觉他的表情真的很假。
“是不是钱不够,不用担心,我这里还有,你拿着先用。”程延想起了从老陈那里拿的那两封大洋再加两根大黄鱼,这段时间知道老陈他们身份可能是铁血暗杀团的人后,程延一直觉得这钱拿着很扎手。
“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父母的意思是想将大连的房子卖了,可一时卖不了。等我从山东回来,一定还您这个钱。”
“房子是绝对不能卖的,现在卖了容易,你想再卖可就难了,更何况你都老大不小了。一会儿跟我回白鹭山,我拿钱给你。”程延感觉自己现在也越来越假了,说的话从心到嘴都是假的,他现在有点讨厌这个方恺前更讨厌自己。
“谢谢师傅!”方恺不再坚持了。
“你啊,跟我客气什么?我去车站找一下新川,你跟我回去,我争取今天就把事情给你办了。”程延看着那个一句话不说的伊莲娜就不自在,他想现在去见鬼子宪兵队长,难道她也会跟在自己身边。
可惜,程延又想错了,伊莲娜真就跟在了程延的身边,甚至反将身躯贴在了他的身上更紧了。
“程君,我就佩服你能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
新川又咽了咽口水,他虽然也有这个想法,但一直东怕狼西怕虎的,一直没有行动。
“这才多大的事儿,我给大连铁路宪兵队的野?少佐打个电话,他现在是北站的队长!”
新川办事很利落,更何况只是个十一级警士,也没涉及到什么机密,所以在电话里那个野什么的少佐就直接答应了,让方恺这趟车回到大连后休假一个月,可以带父母直接乘船回山东老家。
从新川那里出来,程延还回头说了一句:“晚上八点我请客,莫斯科餐厅!”
新川愉快地答应了,他恐怕更期望程延能多带几个这样的美女一起来,但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程,要是在莫斯科餐厅的话,我还有几个好朋友,都是美女,我叫他们一起来,你同意吗?”伊莲娜第一次开口用的是嗲声嗲气的俄式汉语口音。
“那可好,那一定要带来,说好了,是我请客。我要祝贺程君。”新川听了这话很兴奋,浑然忘记了他晚上一直到明天四点都是当班的时间,但他现在是哈尔滨站的宪兵队长,除非庄深大佐来检查,谁又能管得了他呢。
“那好,那就麻烦伊莲娜了。不漂亮可不行,新川少佐眼光可高。”程延临走时还不忘记调侃新川一句。
出了新川办公室,他又接着对方恺说:“好了,现在你跟我回一趟白鹭山。”
虽然程延没再提钱的事儿,但那意思很明显,而看得出方恺也真是需要钱,所以也就没再推辞。
一直让方恺出了他在白鹭山的公寓,程延这时才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了自己跟伊莲娜两个人,程延虽然以前也是跟江采莲这样单独处过,但对这个开放的俄国女特工,他还真是不知所措。
“我用一下你这里的电话。”伊莲娜说完,并没等程延同意就打开了电话。
由于她说的是俄语,程延只听得懂哈罗少这样的句子。
“我已经将人叫好了,晚上八点在莫斯科餐厅,一共来三个美女。这样加上我们三个,你需要提前预订一个六人的大桌子或者包间。”说话间,伊莲娜又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将电话递给了程延,此时电话里传出程延熟悉的莫斯科餐厅经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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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恺离开了白鹭山公寓,又走了一段路才回到了铁路职工宿舍。他内心深处感觉很对不起程延,这一次他觉得又坑了程延这个毫无知情的师傅一把。
近一段特工的敏感度,让他觉得自己要安排后路了,尤其是父母的退路。当初加入复兴社只是出于一种中国人的爱国冲动,而一旦被唤醒,他就开始惶恐起来,毕竟他的父母都在大连,自己身为日满的铁路警察又同时加入了复兴社、中共地下交通员,那一个身份暴露了,自己都逃不掉。
他深知自己无法逃避回到大连的命运,因为复兴社特务处的纪律绝非儿戏。然而,对于他的父母,他下定决心将他们送回关内,并且至少要确保他们到达一个日满特务无法追踪到的安全之地。只有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投入工作。而这一点,恰好也是老陈所认可的。
选择寻求程延的帮助,其实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样做不仅符合法律规定,可以顺利地护送父母离开,还能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毕竟,他的父亲曾在满铁工作直至退休。尽管在那个时代,满铁退休人员几乎不存在领取退休金的情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口袋里装着的那两枚大洋,据老陈所言,它们竟然是组织提供的经费。得知此事后,他心中并未感到丝毫压力。相反,他觉得这笔钱拿得心安理得,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了完成任务、保护家人所需的必要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