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年纪不大,十五六的模样,肌肤雪白无暇,面上带着厚厚的纱巾,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就凭这绝色的眉眼也该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她着一身素白的衣,只有衣襟和袖口用金色绣线绣了一丛蔷薇花,简单典雅,与那些满身金银又脂粉味浓烈的贵妇人大相径庭。
这样的人,怎么瞧着都不像是来寻乐子的。
不是来寻乐子便成。少年懒得搭理,疲惫地闭上双眸。
少年闭眼的那一刻,焉谷语脑中闪过两个法子,要么扭转他残忍暴虐的性子,让他出去之后做个正常人,便不会有梦中那一出了,要么让他就此消失,永绝后患。
前者倒是可行,后者难。
难在他是个皇子,还是在斗奴场里,她没那么好下手。其次,当年那事父亲也有份,以他的性子居然能放过父亲,多少也算是恩情了。
最后一个难的缘由,她是正经人,心善,不像他一样残暴。
思量半晌,焉谷语决定扭转少年的性子。她望着他上了药粉的面颊,尽量将声音放柔,关切道:“小哥哥,你的脸还疼不疼啊?”
软糯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少年的耳朵颤了一颤。
“有这东西锁着,你一定很不舒服,我帮你解开。”对方不回应,焉谷语便继续演,努力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
语毕,她往床沿边的圆盘机关瞧去,老实说,方才她压根没注意那些人是如何打开机关的。 真是失策。
焉谷语起身,两手按上圆盘,试探着转动它。奈何她力气小,不管怎么出力,机关都纹丝不动。没一会儿,她面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试了许久都没打开,焉谷语来气了,鼻尖重重哼出一声,一抬头,正好撞进少年阴沉沉的眸子里。
她往后一缩,语气不善又带着几分明显的委屈,“对不起,我打不开。”
少年嗤了声,似是嘲弄。他转动目光,缓缓落在少女额间的细汗上。
似乎,他的目光没方才那么冷了,焉谷语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她眨眨眼,矮身坐上床前的踏板,如此一来,他们俩的视线几乎处在同一平面上。
“你现在一定很疼吧?”她将手搭在床缘,担忧地望着他。
少年遽然捏紧手,这样温柔关切的话语,他只在梦里听过,那是七岁之前的记忆。
偶尔,那个女人也有不疯的时候,会给他梳头,会给他洗脸,然而这些记忆早已被时间洗得模糊不堪了,只留零星的残影。
见他神情微妙,焉谷语顿觉自己赌对了。他缺少亲人的关心,又没人教他是非观念,心理扭曲,所以才变得残暴,本性应该不算黑。用极致的温柔,或许可以感化他。
“哎呀,你脸上的伤流血了。”见状,她摘下腰间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脸,边擦边往伤口处吹气,故作心疼道:“别怕,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
他本想张口咬她的手,结果没咬下去。
少女的气息略显温热,吹在火辣辣的伤口上,更疼了,然而不知怎么的,他竟从其中觉出了一丝凉。
他不明内心的古怪,长眉蹙起,刚想闭上嘴,这时,嘴里被塞进一颗糖。
霎时,酸与甜的滋味充斥在口腔中。活这么大,他从没吃过糖,只听那些斗奴提过,比起馊菜馊饭,糖自然是好吃的。
他将那颗糖压在舌下,慢慢地抿,慢慢地体会其中滋味,并不怕糖中有毒。
为防斗奴逃跑,张寇锦在他们进斗奴场的第一日便给他们喂了断肠毒,在断肠毒面前,其他毒根本不足为惧。
“好吃么?你要的话我还有。”焉谷语细细观察少年的神色,瞧他吃得津津有味便将腰包里的糖全拿了出来,堆成一堆放在他手边。“你现在不能动,我喂你。”
少年回神,冷冷地睨了眼手边的糖粒。
他态度冷淡,焉谷语也不恼,她有耐心地很,赤獒在斗奴场里待了十八年,心性难改,要感化他必定得花时间,而她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待少年的面庞不再流血,焉谷语才收起帕子,甜甜道:“我想同你交个朋友,成不成?”
少年缄口不语。他看得出,她对他的好带着一丝刻意和试探,隐约间,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气恼。在他见过的人里头,她无疑是奇怪的,因为那些人只想羞辱他,让他开口求饶,说他们想听的话。
一阵沉默。
虽然床榻上有个人,但从始至终都是焉谷语一人在说话,好在她也没觉得如何,父亲自小教她,做任何事都不急于一时。
“你休息吧,我弹安神曲给你听。”焉谷语按着床缘站起身,径自去了古琴前头坐下。
“铮”,“铮”,“铮”,琴弦在她手下出了平稳而脱俗的声响。
少年忍不住侧了头,注视弹琴的少女,绸缎般的长从她肩头流泻,偶有几缕掠过吹弹可破的肌肤。她视线专注,白皙的十指勾着琴弦上下翻飞。
原来琴声真能让人安静下来。
“咚咚咚”,冷不丁地,房门被人敲响了。 少年不快地锁起眉心。
焉谷语看向房门,心想,该是时间到了,她刚想完,门外便传来了侍者的声音。
“客人,一个时辰快到了,可要续费?”
续不起。焉谷语摸着干瘪腰包叹息,感化他不仅要花时间,还得花钱。“不续了。”
听得那三字,赤獒自嘲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个了然的笑,笑自己,也笑自己的命。没有人会在乎他,他只是一个,被爹娘抛弃的野种罢了。
焉谷语行至床榻前,言语间极尽温柔,“对不起,今日我银子没带够,不能陪你了。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话音落下,焉谷语也没多待,拿了面具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