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疾驰中奔回,马蹄踩踏泥浆,水声四溅。
天幕间铅黑的云层压得极低,便是白日里也好似傍晚一般昏昏沉沉。
回到庄子上时,雨水淅沥中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浸在水中的黑白墨画,透着股子水淋淋的湿和潮。
马车一停,云疏月不用人来通报,掀开车帘,将平日里华丽风雅此番却显得累赘的袍摆前襟利索掀起往腰间一别,撑着车壁起身出来站在车板上,低头正要朝驾车的侍卫吩咐什么。
余光瞥到什么,瞬间叫他呼吸一窒,再也顾不上,扑通一下跳下马车,冒着雨将匆匆赶上来给t他撑伞的侍卫甩在身后,朝紧闭的大门口旁蜷缩的身影疾步奔去。
伸出的屋檐勉强遮住冰冷的雨水,很小的一团抱着双膝,孤零零缩在巨大石像麒麟的阴影下。
不知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那颗平日里总是精神奕奕的小脑袋如今恹恹埋在交迭的臂膀间,看不见脸蛋,只有一颗头发被淌成一绺一绺粘连的后脑勺。
雨水像是水罐子打翻了,从头发衣襟袖口裤管直往下淌,蹲伏的那块狭小阴影都被染成了冰冷的深色。
像是一条被丢弃的无家可归的弃犬。
几步路的距离,瓢泼般的雨水将云疏月淋了个透彻,他在那团小身影面前缓缓站定。
他想问你跑哪去了?怎么在这里?竹弦呢?
他想问的很多。
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叫什么。
他私下总是小狼崽小狼崽地唤着,如今方惊觉,对方竟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云疏月怔忡间,面前的小狼崽却似乎听到动静,团成一团的小身体动了动,埋在手臂膝上的脑袋抬起,养得圆润的脸颊泛着水淋淋的苍白。
看到面前的人影,目光一亮,瞬间又黯下。
云疏月却没瞧见这一瞬间的变化,他压在那些杂芜的心思,现如今只顾着伸手要将人抱起进庄子里。
那些事可以稍后再问,紧要的是得赶紧换身干燥衣裳,喝碗姜汤,不知道这只小崽子去干了什么,又淋了多久的雨,莫病了才好。
他刚碰上小狼崽的身体,手心触碰的滚烫就让他心头一沉。
还来不及使力,这只蜷缩着身体的小狼崽猛的剧烈挣扎起来,云疏月猝不及防差点叫人挣脱,他反应过来手上迅速施加力道将人禁锢在怀里,声音不自觉沉下:“莫闹!”
到底年龄差在那里,小狼崽又似乎很虚弱,挣扎几下发现反抗不了,猛地抓住眼前那只禁锢他胳膊的手腕,低头就是一咬。
云疏月闷哼一声,下意识绷紧了手臂肌肉。却没有放开怀里的小崽子,强忍住了这一咬的锐痛。
侍卫跟上来,瞧见这一幕,眉头一皱,就要说什么,叫云疏月一个眼神制住。
他另一只手安抚地一下下抚摸怀里小狼崽的脊背。过了许久,感觉到怀里紧绷的小身体松软下来。
嵌入他左手手腕内侧的牙齿松开,血水涌出来,云疏月疼的眉心抽了下,却是没发出声音了。
虽然受了这一口的咬,但人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他心下松了口气,抱着怀里的小狼崽往已经打开门的庄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
“我没跟你计较乱跑的事,你倒好,又咬我一口,是我惹着你了?小祖宗?”
小狼崽从他怀里抬起头,水珠顺着黏连的头发滚落,那双一向灵动的圆溜溜眼睛泛着微红,像是哭过了一般。
蛰得云疏月心口一疼。
他心说被咬的是我,怎么你还哭了?
真是个小祖宗。
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没忍心计较:“好了,我不问了就是。你发烧了,先睡一觉,乖。”说着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小狼崽却不领情,他重新抬起被按下去的脑袋,抿着小嘴巴,倔强地盯着人瞧。
云疏月抱着人快速往房间赶去,早有机灵的下人看见这一幕下去熬煮姜汤烧热水了。他被盯得没办法,只好出声道:“这是怎么了?就是死刑犯要处决还有个名头,你总得让我知道错在哪罢?”
小狼崽嘴巴瘪了瘪,忽而侧过头不看云疏月了。
就在云疏月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忽然听到对方低低的带着点泣音的小嗓音:“……明、明明是阿月出尔反尔,不要我了!”
云疏月一怔,这还学会说成语了?
反应过来,颇有种恶人先告状的哭笑不得,忍不住辩解道:“我怎么就出尔反尔不要你了?你倒是说说。”
小狼崽脸转回来,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小奶音字正腔圆:“说好晌午出发,我有按时回来,但门都关着,阿月人早不在了,甩下我跑了!”
这确实是他理亏,提前出发了。
他只好认错:“好,这是我的错,我没遵守约定。你咬我一口,算是扯平了。”
手腕内侧相同的位置传来密密麻麻的疼,他苦笑,这只小狼崽,咬起来真是不心软,还每次都在同一个位置,这疤痕莫不要陪他一辈子了。
心里想着,口头上却话头一转,却也是真的不解:“但我早出发并不是要丢下你,是有其他原因,我还叫了人去寻你,也让竹弦在庄子上等你,竹弦没和你解释吗?”
小狼崽认真盯着他,像是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云疏月被看得哭笑不得,只能做出坦然的样子任由他打量。
半晌,小狼崽好似信了,哼了一声:“我可没瞧见人。”
云疏月皱皱眉,心里微沉,但没在这只受了惊的小狼崽面前表现出来。
他轻轻拍了拍小狼崽的后背,哄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思虑不当,但你瞧,我这不是回来接你了?咱们小崽崽大人大量原谅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