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身为兄长的崔简十分惆怅:为何别人家的阿兄都恨不得百般强迫自家阿弟规矩些待在家中进学,他这当阿兄的竟须得千方百计诱惑阿弟出门顽耍?而且,十次诱惑当中居然有七八次都不成功,剩下几次还得陪着他“顺便”去采集药草?
他家的阿弟,怎么一点也不像寻常的小郎君呢?
难不成,都是当年他随口将弟弟妹妹许出去的错么?他当真从未想过,自家阿弟尚未懂事便对医药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别的小郎君顽斗草,他顽辨认药草;别的小郎君顽弹弓,他忙着挖药草、种药草、照顾药草;别的小郎君呼朋唤友吃吃喝喝,他蹲在角落里看炮制药材的书册;别的小郎君泪汪汪的背《千字文》、《急救篇》,他轻轻松松背完这些之后,居然还试着去看完全看不懂的《黄帝内经》……
药王时不时地便感慨这简直是道祖赐给他的关门弟子,阿爷与母亲也只是乐见其成,宝娘亦丝毫不在意。但谁都不曾问过他这当阿兄的心里的滋味有多复杂——他曾经真的只想要一个平常的阿弟,让他能够陪着他一同识字念书,能够教他骑射狩猎,能带着他打马游街。目前来看,他家阿弟的兴趣爱好离他越来越远,他这当阿兄的真是孤独而又寂寞啊。
回过神来之后,崔简拿起旁边的几十张大字与药草描摹图,细细地看了:“字写得不错,这几笔已经隐约有些风骨了。这药草也画得栩栩如生,连我都能认出来,不就是八宝景天么?”他家阿弟同样继承了阿爷的书画才能,但兴趣却集中在医药之道上,所书所画无不与医药相关。
得到他的夸赞,平日很是早熟稳重的崔思也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阿兄居然认得八宝景天呢,下回咱们去山上挖几株回来种?”
“……”“居然认得”?“然认得”?“认得”?“得”?
崔简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画卷:为何无论他说什么,阿弟都总能绕到医药上去?还时不时地无意识地打击他?仿佛像是完全不相信他这当阿兄的还懂些医药之事似的。这句话根本不是夸奖罢?他确实从未学过医药之道,但多少也看了些医书——否则日后兄弟俩说话,岂不是连话题都寻不出来了?
两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后,崔思便不住地往外看,而后又奔到竹箩边翻看药草。崔简跟出去:“你别忙,阿兄帮你翻看就是了。”
“阿兄,炮制药材你不懂。”
“……”戳中心口的隐痛,真忧伤呢。
“阿兄不懂医药也无妨,我懂就够了。往后阿爷阿娘、阿兄阿姊病了,我给你们诊治!”
“……好,就交给你了。话说回来,你当真不想出去走一走?”
崔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自家阿兄怎么看都有些可怜了,便颔首道:“也罢,就当是陪一陪阿兄。”
崔简也顾不得计较阿弟这小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牵起他的手往外走:“药草让仆从看顾着,走罢。”若是不赶紧走,他家阿弟恐怕明日就会忘了这件事——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矣!!
两兄弟正往外走,就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娘子正甩着马鞭快步行来。她的肤色稍稍有些深,眉目却十分精致,一双眼睛尤其灵动非常,仿佛无数情绪都在其中闪现,令人望之便再难忘怀。眼下,她身穿一身大红似火的窄袖圆领袍,并不像寻常小娘子那般梳着双环髻,而是将头发利落地扎了个“马尾辫”,更显得英气勃勃、十分精神。
“宝娘?”崔简有些意外,“方才我去寻你,听说你赴宴去了,怎么回来得这般早?”自家阿爷刚转任幽州刺史,一家人就接到无数个帖子,自是各有各的交际。他已经参加了好些文会,母亲也主持了几次宴饮,宝娘自顾自地顽了些时日,也不得不去赴了幽州城内小贵女们的宴会。
“觉得很没意思,便回来了。”崔菀娘眸光一转,笑道,“阿兄和阿弟这是要出门么?咱们一起去罢?”
“你刚回来,不累?”崔简又问。
“不过是与不认识的陌生人说了几句话,听她们拐弯抹角地打探你的婚事,有什么可累的?”崔菀娘抿唇微笑,“若不是我装作一问三不知,恐怕她们都恨不得毛遂自荐呢!那些已经及笄的还能理解,毕竟与阿兄年岁相差不远。那些与我年纪相当的,竟也都羞答答地问起你来,难不成以为阿兄会喜欢她们这般年纪小的不成?”
她的性情一向爽朗,在自家人面前什么话都能说,令崔简不由得扶额:“阿茗还在旁边呢,少说两句罢,别把他教坏了。”
“阿茗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听就忘了。”崔菀娘伸手捏了捏阿弟的胖脸颊,笑问,“是不是?阿茗?”
她半是威胁半是戏弄,崔思却并不似寻常孩童那般眼泪汪汪、可怜兮兮,而是十分淡定地回答:“不错,我听不懂。阿兄的婚事什么的,也和我没有任何干系。反正那些小娘子就算想借着讨好我引起阿兄的注意,也不能冲到咱们家里来。”
“……走罢。”崔简一手牵一个,“这种事以后不必再提,我的婚姻大事,自有主张。”
“不提便不提。”崔菀娘道,马鞭甩来甩去,“不过,待会儿要去何处,都得听我的才行。”她目光闪烁,兴致很是高昂。
“你知道幽州城都有什么名胜?”
“当然比阿兄更清楚。你不过是去了几个文会而已,我可是将这幽州城都走遍了。”
“阿姊想去什么地方?如果太远,便不去了,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