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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第1页)

「學生明白。」

「來年科考,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嚴霽樓表面應下,心裡卻是一片空洞,他想,自己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鐘樓準時在黃昏敲響,嚴霽樓上了船。

在水上大約走了半個月。

黃昏時分,船停到一個北方的埠頭,今日正逢草集,老船夫順勢上岸採買雜貨。

艤舟之後,嚴霽樓跟著登渡,這幾日江波晃蕩,槳櫓聲聲,他腦子裡都是星移斗轉,終於上岸,自然迫切親近土地。

就近走到一個婦人的小食攤子上,要了一碗細面。

那婦人本在灶頭數錢,回頭見他背影挺拔高大,肩闊腰細,不禁吞了吞咽喉,眼波流轉之間,舌尖「咻」地朝唇廓一舔,將那暈開的朱脂卷進兩片櫻紅的唇瓣之間。

剛坐下,長條凳就搖晃作響,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底下缺了腿,只好換了一桌,又從簍子裡取出一雙竹筷,沒想到箸頭烏黑,嚴霽樓從袖中摸出帨巾,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擦拭一遍,這時女攤主將面端上。

那是一隻黑色陶碗,因為沾了油漬,邊緣顯得鋥光瓦亮,也正因如此,才顯得端碗的那雙手,嘩啦啦的白,奶一樣潑出來,更襯得十指指尖,丹蔻紅透。

很美的一雙手,配上嬌滴滴的一聲「公子」更顯嫵媚,可那大拇指上寸許長的紅甲,偏偏浸在蔥白的湯水裡,好像砸進去兩個血滴子,在昏黃的油燈下浮浮沉沉,透露出不懷好意的輕謔。

嚴霽樓頭也不抬,想到兄長的死訊,心裡一悶,一陣反胃,當即放下筷子,把銅板拍在桌上,沉著臉離開。

身後投來幾雙眼睛,追隨他一直消失在路盡頭。

換了一家炊餅店,店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得知他在麵攤上停留過,立刻搖著扇子說:「那家鋪子呀,面只是個噱頭,更多滋源在摳摳裙八六一起起三三靈思其實做的是仙人跳的生意,得虧小相公你沒入港,否則現也混不著這囫圇個兒,指不定丟到江心餵魚去了。」

嚴霽樓向老媼道過謝,多給了兩個炊餅錢,再經過那麵攤時,果然見那女子蔥綠小衫下露著透白胸脯,正斜倚在棚屋前,笑著看兩個壯年男子,棍棒招呼一個花甲老兒。

嚴霽樓忽然想起那個禍害了自己兄長的蛇蠍嫂嫂,腦中赫然浮現出一副如眼前婦人般妖艷輕浮的模樣,心下遂愈發惱恨。

如雨拳腳下,地上那苦主正哀哀求饒,他心中一動,竟忍不住要上前出手,仿佛那老兒便是自己兄長,正被姦夫淫。婦百般磋磨。

鮮血濺到自己足下雲履,他如夢方醒,拈了帨巾,輕輕擦去血跡,像是刮去一層舊皮。

回到船上,空無一人,只有岸邊幾點漁火,隱隱聽見遠處吹拉弦管,鑼鼓陣陣,薰風送來青草和江水味道,戲詞聽不大清,那曲調卻很悲愴蒼涼。

循著聲音,嚴霽樓到了一處燈火煌耀的戲台。

遠遠地就看見老船夫,坐在人群最前頭,怡然自得地咂著水煙,一面伴著韻律搖頭晃腦。

嚴霽樓看了他一眼,掠過人群,在後面落座。

嚴霽樓不是個看重聲色之人,在書院裡,旁人打馬春街,章台遊冶,最不濟的也在戲園裡遊蕩,只有他伏身案頭,與世隔絕,最遠的去處,也只是那些公卿府上,充當幕僚,參議公文、潤色題作而已。

長此以往,未免對這些賞玩之物粗疏不通,聽著台上那人大作悲聲,神哭鬼嚎,迥異於南地喁喁小兒女之情調,忍不住問左右是何曲目。

人家告訴他,「現在唱的是《獅子樓》裡面的一段,叫《武松殺嫂》,講的是武大郎之妻潘金蓮與西門慶私通,合謀藥毒武大,其弟二郎武松知道,便殺死西門慶,刀絞潘金蓮,為兄長雪恨報仇的故事……」

那人還在說,嚴霽樓卻已經聽不大清楚了,只覺周遭聲音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就連那戲台子也陡然暗了下來,只剩心中一片雪冷。

台上嗩吶忽然一響,大地蒼茫,滿天星斗乍現。

「第一刀替你父母砍,養女不教枉羞慚。」

「二刀替我兄長砍,娶妻不賢慘遭難。」

「你不該勾搭西門逞淫。亂,自輕自賤自泛濫,毒害親夫罪難翻,三刀殺你證如山……」

三句唱完,滿座看客消失於濃稠夜色,只有耳旁大風呼嘯,行囊里的書筆好像都成了刀,叫囂著要向姦夫淫。婦頭上砍去,嚴霽樓怔不能動,渾身的血液匯於天靈蓋上一點,如同在烈焰中浮沉。

須臾,戲散,方才的一切都好似大夢一場。

台上燈燭杳杳,在風中泠然將息,側方的旦角正擦卸臉上粉黛,台下三兩幼童,並幾條黃狗,撿地上富貴人家燒過的麥粒子吃,爭搶之中,有孩子哭起來,細細瘦瘦的,像是方才的悲歌產下的弱嬰。

「小相公,該上路了。」

船翁如是說道。

嚴霽樓回過神來,悵然若失,低頭一看,袖中拳頭攥如頑石,手背已然筋脈暴起,一路向上延伸,清瘦的長臂上,青筋縱虬如劍,此時正值大風颳過,陰風在破廟四壁旋纏不已,嚴霽樓大步上路,朝西北方向進發。

他要回去手刃他兄長的蛇蠍遺孀。

捉姦在床,就地正法。

第2章

雍州乃是西北苦寒之地,大地廣袤,山嶺連綿,幸虧現在是春日,綠洲星羅棋布,撫慰人因為貧瘠而倍感荒蕪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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